第46章 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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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聿指桑骂槐了一通，葫芦里装的什么酒，顾兰因再清楚不过，但她此时此刻完全没有和这小子置闲气的心思。
从陈警官话里话外的意思听来，就在前一晚，有人匿名给市局打了电话，将警方的注意力吸引到签约会场——如果顾兰因没猜错，稍后在酒店出现的警察绝不止陈聿一个，弄不好，整个市局已经倾巢而出，在酒店里外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那“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凶徒露面。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明氏董事长的社会地位非同一般，俨然是东海市的商界魁首，他打个喷嚏，股票大盘都要震三震。如今有人把主意打到他头上，怎么不让市局如临大敌？
真让明睿东在市局眼皮子底下出点什么状况，别说旁的，就是媒体舆论那关都不好过。
正是出于这种种考量，哪怕那通匿名电话只是某人的恶作剧，里面的内容纯属编造，从明氏到警方也不敢当笑料一带而过，总得把这场签约秀滴水不漏地敷衍过去，才能松一口气。
顾兰因能理清警方和明氏的心路历程，但她不明白的是，是谁吃饱了撑的打了这通报警电话？
就算顾小姐自己，也只是从明承诲的话音里隐约推断出这小子可能是想借着签约仪式闹出点事端，然而推断毕竟只是推断，她无凭无据的，既没法指证明承诲，也不知道那小子打算怎么从哪“下刀”，只能隐忍不发，走一步看一步。
可她没想到，居然有人抢先一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这位“吃饱了撑的”的兄弟肯定不是明承诲自己——倘若明总裁真想在签约仪式上搅一搅浑水，神不知鬼不觉就能做到，完全没必要招来一堆搅屎棍子给自己添堵。
但除了当事人自己，还有谁能料敌先机，把警察招过来？
由此可见，顾小姐的记性确乎不怎么样，她绞尽脑汁了一路，脑壳都快想破了，也没想起昨晚在小药店里睡得迷迷糊糊时，那没把门的嘴都说了点什么。
签约仪式安排在本市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叫“金万豪”，店如其名，从外观到内部装修全都散发着幽幽的土豪金光泽。
第一次听说这家酒店的人……尤其是在东海市住了有些年头的人多半会怔愣片刻，倒不是因为这酒店的名字取得太暴发，也不是因为金灿灿的酒店墙砖闪瞎人眼，而是因为这家酒店的选址。
金万豪位于世纪大道和滨江大道的交叉口，往东三百多米就是cbd，交通便利、经济繁荣，堪称“黄金地段中的战斗机”——只有在东海市住了十年以上的人才依稀记得，很多年前，就在同一个街区、同一个地点，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
那时，“金万豪”连影子都还摸不着，建在“战斗机”上的销金窝叫做“金茂湾”。
时隔八年，恰如一个轮回。
这些姑且不论，至少有一点被顾兰因说中了，打从她走进金万豪的大门起，就撞见了至少两位数的便衣警察。这帮人也和两家公司的工作人员一样，穿着正经八百的西装革履，戴着装模做样的工作牌，混迹在正牌工作人员里，瞧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要不是正经靠抓贼混饭吃的，眼神里会比普通人多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险些连顾小姐都被骗过去。
顾兰因虽然爱放狠话，看着很有些油盐不进、视律法如儿戏的意思，但她毕竟是意剑掌门一手教导出来的，当了二十多年的“奉公守法好市民”，要她突然一改画风，从“讲文明树新风的乖乖女”急转直下成“不把人命当回事的犯罪分子”，难度还是有点大。
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跳到台前亲力亲为——趁着夜深人静去网戒中心找杨久诚的麻烦，完事后飘然远去，不给人留下一点把柄是一回事，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竖成一个吸引警方火力的靶子，直接杠上明氏董事长又是另一回事。
诚如卓先生和陈警官所说，她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得顾及到意剑一门传承千年的声名。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顾兰因就把当年明董事长给她挖的坑一笔勾销，比如说，她虽然不会亲自出手，可假如有人打算趁着签约仪式给明睿东添点堵，她也是不介意敲敲边鼓，帮着搅一搅浑水的。
然而现在，不管是谁闲得蛋疼打了那通匿名电话，警方确确实实已经得到消息，抢先一步布下天罗地网，加上明氏的保安、长飞的工作人员，酒店内外不说铁桶般密不透风，也很难给人下手的机会。
那么问题来了，众目睽睽之下，明承诲是打算怎么给她做出“交代”呢？
是干脆撸袖子上阵，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也要拉上明睿东垫背，还是既然明知事不可为，索性暂且按兵不动，等避过这阵风头，警方放松了戒备再卷土重来？
顾兰因摸了摸下巴，寻思着要换成她自己，多半会选后一条路。但她同时有种预感，明承诲恐怕哪条路都不会选。
有一种人，立身于世，就像站在云端，哪怕机关算尽，也要求全责备，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顾兰因和明承诲认识不久，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这个人，但她冥冥中就是有种感觉，这男人就是这种人。
不动声色而又游刃有余，就算出了一百种意外状况，他也有一百零一种法子补救。
顾兰因和明睿东之间有旧账，对她这个所谓的“同门师兄”也没什么好感，这对冤家父子狗咬狗，她作为一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是相当乐见其成的。
于是接下来，陈聿诧异地发现，让他提心吊胆了一整晚的人居然出奇的消停，半点没有整妖蛾子的意思。
按说陈警官应该好生松一口气，可不知怎的，顾兰因越是安静，他心里就越是不安，有种“这死女人是在憋大招”的预感。
出于“有备无患”的考虑，他把顾兰因盯得越发紧，不止是他，顾兰因大致估算了下，光是在她面前露了马脚的就有五六个。
“是当代警察的职业素养太不过硬，还是姓陈的真以为我脑袋里长了颗杏仁？”顾兰因扪心自问，“派这种货色来盯我的梢，我看上去就那么像好糊弄的傻狍子吗？”
顾姑娘好不好糊弄尚且要打一个问号，且说这大半天的忙下来，最苦最累的还是丁建，顾不上喝水就罢了，就连脚后跟也没有沾地的机会。
这回的签约，从邀请宾客到仪式流程都是他一手操办的，不说面面俱到，也出不得半点岔子。谁知好事多磨，眼看仪式在即，突然出来匿名报警这档子事，换成谁能不抓狂？
“你确定是阿兰捅出来的篓子吗？”好不容易逮住一个喘气的空隙，丁建一把抓住陈聿，“不是我偏帮她说话，只是我总觉得，这妹子还不至于那么丧心病狂，该不会是你们警方神经过敏了？又或者……想闹事的另有其人？”
陈警官这大半天过得不比丁总轻松多少，嘴唇都起皮了。他抿了抿干裂的嘴角，沉着一张脸：“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不过东海市就这么大，明氏董事长又身份特殊，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有这个能耐、这个方便、这个动机的，你能数出第二个吗？”
丁建想了想，发现自己举不出来反例，只好干脆闭嘴。
正式的签约仪式定在下午四点，眼看时间将近，临了又出了岔子：不知是不是受到前晚那通报警电话的影响，明氏居然临时改了流程，把仪式延后到晚上八点。丁总接到消息时，喷薄而出的燥火差点把天灵盖顶翻了，一通鸡飞狗跳，几乎将十八般武艺全部用上，总算安排好一切。
顾兰因作为一名文案，在这种场合只能打打下手，帮着跑几趟腿。有道是幸福感都是对比出来的，她眼瞅着丁总连轴转，忽然觉得被几个便衣三百六十度立体盯梢也没那么难挨，抽了个空当，甚至有闲心去酒店旁边的星巴克买了杯咖啡。
就在她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溜溜达达地往回走时，揣在衣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顾兰因掏出来一看，发现来电显示是个没见过的号码，正想一把摁断，手指已经伸出，她心头忽然微动，不知怎么想的，居然鬼使神差地接通了来电。
听筒那边的人没问候也没寒暄，仿佛知道她被人盯着，不方便聊太久，一秒钟也不耽搁地切入正题：“今晚八点。”
顾兰因不由一愣。
“我答应过你，会给你一个交待，”电话那边的人低低笑了一声，“今晚八点，找一个适合看戏的地方，你会亲眼看到明睿东的结局。”
顾兰因的眼睛倏尔睁大了。
然而听筒那边的人不给她追问的机会，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顾兰因对着黑下来的手机屏幕发了一会儿呆，蓦地回过神，又把手机翻了出来。
屏幕上显然的时间赫然是：晚上六点整。
距离正式签约还有两个小时。
顾兰因记性不怎么样，耳力却是过了汉语专八，虽然打来匿名电话的兄弟没留姓名，声音也刻意压得极低沉，却不耽误她认出这个陌生号码的主人。
明氏总裁，明承诲。
由此看来，顾姑娘猜得不错，这小子确实是打算借着签约仪式的机会，当着警方、明氏还有长飞三方人马的面找他老子的麻烦。可猜到归猜到，顾兰因还是忍不住地好奇，如今金万豪已经被警方盯得风吹不透、水泼不进，就算明总裁占了近水楼台的便宜，他又能怎么下手？
顾兰因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她跟着丁建进了仪式会场，仔细打量着周遭环境，才有点明白了明承诲的打算。
所谓“签约仪式”，更确切地说，应该是签约酒会——十几个大圆桌子散落在会场中央，顶上却没有封着天花，而是类似天井的结构，方形走廊绕着会场一层层拔地而起，每一层都有电梯和逃生楼梯可以抵达。
顾兰因在杀人放火方面没什么经验，即便如此，她依然想出了好几种法子，能在一瞬间要了明氏董事长的命，然后悄无声息地逃离现场。
选了这么个鬼地方操办酒会，不是丁建眼瞎了，就是明睿东气数将尽，非人力可以挽回。
没等顾兰因挑选出一个适合看戏的“看台”，身后忽然有人说道：“这上面是酒店住房，每一层都有警方的人盯着，如果有人想居高临下地惹出什么事端，一定会被逮个现形。”
有那么一瞬间，顾兰因几乎怀疑陈聿在自己身上放了窃听器，要不怎么不论她躲到哪个角落，这小子都能第一时间逮住她的踪迹。
“那敢情好，”她虚情假意地敷衍了一句，“陈警官可要加油。”
说完，她把两只手插在衣兜里，悠悠荡荡地转过身，打算去找忙成一道闪电的丁建。
陈聿快步追上她，问道：“你去哪？”
“干活，”顾兰因面无表情地说，“陈警官可以闲着没事干，在这儿盯梢盯一整天，我们这种替人打工的小白领可没这么悠闲。”
鉴于这姑娘被便衣盯了一整天，有情绪也是理所当然，陈聿假装没听见她的指桑骂槐：“你方才去哪了？”
顾兰因眉头越皱越紧：“去买了杯咖啡，怎么，负责盯我的眼线没跟你汇报？”
陈聿：“你在买咖啡的途中接了一个电话，是……”
顾兰因猛地停下脚步，神色不善地扭过头。这一下突如其来，陈聿只能紧跟着急刹车：“你……”
“陈警官，”顾兰因截口打断他，听话音还算客气，“我这个人，非常不喜欢别人管我的闲事，更不喜欢别人无凭无据就把我当成嫌疑犯，连三餐带宵夜地盯着。之前不跟你计较，是因为不想破坏邻里和谐，也是不想摊上‘妨碍公务’的罪名，可你要再这么挡着我的路，就别怪我跟你翻脸了。”
顾姑娘的语气依然不温不火，和她平时说话没什么两样，陈聿却听出了她隐而不发的警告——如果他没记错，这应该是自打他俩认识以后，顾兰因最不耐烦的一回。
陈警官登时警铃大作，直觉这姑娘正在悬崖边缘打转，他急着把顾兰因拉回正道，匆忙中就有点口不择言：“我知道你们意剑一门很有能耐，就算在整个江湖上都能横着走。可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不是几百年前，你要真干出点什么，后半辈子就毁了，再也不可能出现在人前，到哪都得安上一个假名，就跟你师父一样……”
他话音未落，面前一股劲风无端袭来，还没回过神发生了什么，头已经歪过一边，好半天，脸上才泛起火辣辣的痛。
就像是被人迎面扇了一耳光。
顾兰因两只手插在衣兜里，好像从没有动过，陈聿却顾不上揣测她方才那轮神操作是怎么做到的，只听这妹子冷冷地说：“这是第一次，我姑且不跟你一般计较——陈警官，下次再让我听见你随随便便就往我师父头上扣脏水，我就让你怎么把那些不负责任的字眼说出来的……”
“就怎么吃回去！”
陈聿指桑骂槐了一通，葫芦里装的什么酒，顾兰因再清楚不过，但她此时此刻完全没有和这小子置闲气的心思。
从陈警官话里话外的意思听来，就在前一晚，有人匿名给市局打了电话，将警方的注意力吸引到签约会场——如果顾兰因没猜错，稍后在酒店出现的警察绝不止陈聿一个，弄不好，整个市局已经倾巢而出，在酒店里外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那“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凶徒露面。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明氏董事长的社会地位非同一般，俨然是东海市的商界魁首，他打个喷嚏，股票大盘都要震三震。如今有人把主意打到他头上，怎么不让市局如临大敌？
真让明睿东在市局眼皮子底下出点什么状况，别说旁的，就是媒体舆论那关都不好过。
正是出于这种种考量，哪怕那通匿名电话只是某人的恶作剧，里面的内容纯属编造，从明氏到警方也不敢当笑料一带而过，总得把这场签约秀滴水不漏地敷衍过去，才能松一口气。
顾兰因能理清警方和明氏的心路历程，但她不明白的是，是谁吃饱了撑的打了这通报警电话？
就算顾小姐自己，也只是从明承诲的话音里隐约推断出这小子可能是想借着签约仪式闹出点事端，然而推断毕竟只是推断，她无凭无据的，既没法指证明承诲，也不知道那小子打算怎么从哪“下刀”，只能隐忍不发，走一步看一步。
可她没想到，居然有人抢先一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这位“吃饱了撑的”的兄弟肯定不是明承诲自己——倘若明总裁真想在签约仪式上搅一搅浑水，神不知鬼不觉就能做到，完全没必要招来一堆搅屎棍子给自己添堵。
但除了当事人自己，还有谁能料敌先机，把警察招过来？
由此可见，顾小姐的记性确乎不怎么样，她绞尽脑汁了一路，脑壳都快想破了，也没想起昨晚在小药店里睡得迷迷糊糊时，那没把门的嘴都说了点什么。
签约仪式安排在本市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叫“金万豪”，店如其名，从外观到内部装修全都散发着幽幽的土豪金光泽。
第一次听说这家酒店的人……尤其是在东海市住了有些年头的人多半会怔愣片刻，倒不是因为这酒店的名字取得太暴发，也不是因为金灿灿的酒店墙砖闪瞎人眼，而是因为这家酒店的选址。
金万豪位于世纪大道和滨江大道的交叉口，往东三百多米就是cbd，交通便利、经济繁荣，堪称“黄金地段中的战斗机”——只有在东海市住了十年以上的人才依稀记得，很多年前，就在同一个街区、同一个地点，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
那时，“金万豪”连影子都还摸不着，建在“战斗机”上的销金窝叫做“金茂湾”。
时隔八年，恰如一个轮回。
这些姑且不论，至少有一点被顾兰因说中了，打从她走进金万豪的大门起，就撞见了至少两位数的便衣警察。这帮人也和两家公司的工作人员一样，穿着正经八百的西装革履，戴着装模做样的工作牌，混迹在正牌工作人员里，瞧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要不是正经靠抓贼混饭吃的，眼神里会比普通人多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险些连顾小姐都被骗过去。
顾兰因虽然爱放狠话，看着很有些油盐不进、视律法如儿戏的意思，但她毕竟是意剑掌门一手教导出来的，当了二十多年的“奉公守法好市民”，要她突然一改画风，从“讲文明树新风的乖乖女”急转直下成“不把人命当回事的犯罪分子”，难度还是有点大。
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跳到台前亲力亲为——趁着夜深人静去网戒中心找杨久诚的麻烦，完事后飘然远去，不给人留下一点把柄是一回事，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竖成一个吸引警方火力的靶子，直接杠上明氏董事长又是另一回事。
诚如卓先生和陈警官所说，她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得顾及到意剑一门传承千年的声名。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顾兰因就把当年明董事长给她挖的坑一笔勾销，比如说，她虽然不会亲自出手，可假如有人打算趁着签约仪式给明睿东添点堵，她也是不介意敲敲边鼓，帮着搅一搅浑水的。
然而现在，不管是谁闲得蛋疼打了那通匿名电话，警方确确实实已经得到消息，抢先一步布下天罗地网，加上明氏的保安、长飞的工作人员，酒店内外不说铁桶般密不透风，也很难给人下手的机会。
那么问题来了，众目睽睽之下，明承诲是打算怎么给她做出“交代”呢？
是干脆撸袖子上阵，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也要拉上明睿东垫背，还是既然明知事不可为，索性暂且按兵不动，等避过这阵风头，警方放松了戒备再卷土重来？
顾兰因摸了摸下巴，寻思着要换成她自己，多半会选后一条路。但她同时有种预感，明承诲恐怕哪条路都不会选。
有一种人，立身于世，就像站在云端，哪怕机关算尽，也要求全责备，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顾兰因和明承诲认识不久，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这个人，但她冥冥中就是有种感觉，这男人就是这种人。
不动声色而又游刃有余，就算出了一百种意外状况，他也有一百零一种法子补救。
顾兰因和明睿东之间有旧账，对她这个所谓的“同门师兄”也没什么好感，这对冤家父子狗咬狗，她作为一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是相当乐见其成的。
于是接下来，陈聿诧异地发现，让他提心吊胆了一整晚的人居然出奇的消停，半点没有整妖蛾子的意思。
按说陈警官应该好生松一口气，可不知怎的，顾兰因越是安静，他心里就越是不安，有种“这死女人是在憋大招”的预感。
出于“有备无患”的考虑，他把顾兰因盯得越发紧，不止是他，顾兰因大致估算了下，光是在她面前露了马脚的就有五六个。
“是当代警察的职业素养太不过硬，还是姓陈的真以为我脑袋里长了颗杏仁？”顾兰因扪心自问，“派这种货色来盯我的梢，我看上去就那么像好糊弄的傻狍子吗？”
顾姑娘好不好糊弄尚且要打一个问号，且说这大半天的忙下来，最苦最累的还是丁建，顾不上喝水就罢了，就连脚后跟也没有沾地的机会。
这回的签约，从邀请宾客到仪式流程都是他一手操办的，不说面面俱到，也出不得半点岔子。谁知好事多磨，眼看仪式在即，突然出来匿名报警这档子事，换成谁能不抓狂？
“你确定是阿兰捅出来的篓子吗？”好不容易逮住一个喘气的空隙，丁建一把抓住陈聿，“不是我偏帮她说话，只是我总觉得，这妹子还不至于那么丧心病狂，该不会是你们警方神经过敏了？又或者……想闹事的另有其人？”
陈警官这大半天过得不比丁总轻松多少，嘴唇都起皮了。他抿了抿干裂的嘴角，沉着一张脸：“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不过东海市就这么大，明氏董事长又身份特殊，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有这个能耐、这个方便、这个动机的，你能数出第二个吗？”
丁建想了想，发现自己举不出来反例，只好干脆闭嘴。
正式的签约仪式定在下午四点，眼看时间将近，临了又出了岔子：不知是不是受到前晚那通报警电话的影响，明氏居然临时改了流程，把仪式延后到晚上八点。丁总接到消息时，喷薄而出的燥火差点把天灵盖顶翻了，一通鸡飞狗跳，几乎将十八般武艺全部用上，总算安排好一切。
顾兰因作为一名文案，在这种场合只能打打下手，帮着跑几趟腿。有道是幸福感都是对比出来的，她眼瞅着丁总连轴转，忽然觉得被几个便衣三百六十度立体盯梢也没那么难挨，抽了个空当，甚至有闲心去酒店旁边的星巴克买了杯咖啡。
就在她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溜溜达达地往回走时，揣在衣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顾兰因掏出来一看，发现来电显示是个没见过的号码，正想一把摁断，手指已经伸出，她心头忽然微动，不知怎么想的，居然鬼使神差地接通了来电。
听筒那边的人没问候也没寒暄，仿佛知道她被人盯着，不方便聊太久，一秒钟也不耽搁地切入正题：“今晚八点。”
顾兰因不由一愣。
“我答应过你，会给你一个交待，”电话那边的人低低笑了一声，“今晚八点，找一个适合看戏的地方，你会亲眼看到明睿东的结局。”
顾兰因的眼睛倏尔睁大了。
然而听筒那边的人不给她追问的机会，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顾兰因对着黑下来的手机屏幕发了一会儿呆，蓦地回过神，又把手机翻了出来。
屏幕上显然的时间赫然是：晚上六点整。
距离正式签约还有两个小时。
顾兰因记性不怎么样，耳力却是过了汉语专八，虽然打来匿名电话的兄弟没留姓名，声音也刻意压得极低沉，却不耽误她认出这个陌生号码的主人。
明氏总裁，明承诲。
由此看来，顾姑娘猜得不错，这小子确实是打算借着签约仪式的机会，当着警方、明氏还有长飞三方人马的面找他老子的麻烦。可猜到归猜到，顾兰因还是忍不住地好奇，如今金万豪已经被警方盯得风吹不透、水泼不进，就算明总裁占了近水楼台的便宜，他又能怎么下手？
顾兰因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她跟着丁建进了仪式会场，仔细打量着周遭环境，才有点明白了明承诲的打算。
所谓“签约仪式”，更确切地说，应该是签约酒会——十几个大圆桌子散落在会场中央，顶上却没有封着天花，而是类似天井的结构，方形走廊绕着会场一层层拔地而起，每一层都有电梯和逃生楼梯可以抵达。
顾兰因在杀人放火方面没什么经验，即便如此，她依然想出了好几种法子，能在一瞬间要了明氏董事长的命，然后悄无声息地逃离现场。
选了这么个鬼地方操办酒会，不是丁建眼瞎了，就是明睿东气数将尽，非人力可以挽回。
没等顾兰因挑选出一个适合看戏的“看台”，身后忽然有人说道：“这上面是酒店住房，每一层都有警方的人盯着，如果有人想居高临下地惹出什么事端，一定会被逮个现形。”
有那么一瞬间，顾兰因几乎怀疑陈聿在自己身上放了窃听器，要不怎么不论她躲到哪个角落，这小子都能第一时间逮住她的踪迹。
“那敢情好，”她虚情假意地敷衍了一句，“陈警官可要加油。”
说完，她把两只手插在衣兜里，悠悠荡荡地转过身，打算去找忙成一道闪电的丁建。
陈聿快步追上她，问道：“你去哪？”
“干活，”顾兰因面无表情地说，“陈警官可以闲着没事干，在这儿盯梢盯一整天，我们这种替人打工的小白领可没这么悠闲。”
鉴于这姑娘被便衣盯了一整天，有情绪也是理所当然，陈聿假装没听见她的指桑骂槐：“你方才去哪了？”
顾兰因眉头越皱越紧：“去买了杯咖啡，怎么，负责盯我的眼线没跟你汇报？”
陈聿：“你在买咖啡的途中接了一个电话，是……”
顾兰因猛地停下脚步，神色不善地扭过头。这一下突如其来，陈聿只能紧跟着急刹车：“你……”
“陈警官，”顾兰因截口打断他，听话音还算客气，“我这个人，非常不喜欢别人管我的闲事，更不喜欢别人无凭无据就把我当成嫌疑犯，连三餐带宵夜地盯着。之前不跟你计较，是因为不想破坏邻里和谐，也是不想摊上‘妨碍公务’的罪名，可你要再这么挡着我的路，就别怪我跟你翻脸了。”
顾姑娘的语气依然不温不火，和她平时说话没什么两样，陈聿却听出了她隐而不发的警告——如果他没记错，这应该是自打他俩认识以后，顾兰因最不耐烦的一回。
陈警官登时警铃大作，直觉这姑娘正在悬崖边缘打转，他急着把顾兰因拉回正道，匆忙中就有点口不择言：“我知道你们意剑一门很有能耐，就算在整个江湖上都能横着走。可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不是几百年前，你要真干出点什么，后半辈子就毁了，再也不可能出现在人前，到哪都得安上一个假名，就跟你师父一样……”
他话音未落，面前一股劲风无端袭来，还没回过神发生了什么，头已经歪过一边，好半天，脸上才泛起火辣辣的痛。
就像是被人迎面扇了一耳光。
顾兰因两只手插在衣兜里，好像从没有动过，陈聿却顾不上揣测她方才那轮神操作是怎么做到的，只听这妹子冷冷地说：“这是第一次，我姑且不跟你一般计较——陈警官，下次再让我听见你随随便便就往我师父头上扣脏水，我就让你怎么把那些不负责任的字眼说出来的……”
“就怎么吃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