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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章 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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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绍回师南阳的同时,马腾和韩遂仿佛避之不及一般,以极快的速度撤回了武关以西,只是在武关留了五千人驻守。

    袁绍也毫不示弱,调集了一万精锐人马驻守于丹水县,马腾和韩遂再想这般轻易的出入南阳,恐怕就是痴人说梦了。

    在这之后,袁绍却没有急于再次备战伐雒,而是回到了宛城,在天子驾前请罪,“救驾来迟,望乞恕罪”云云。

    刘辩仿佛真的把袁绍当成了朝廷栋梁,拉着袁绍的手泣道:“卿甘冒矢石,引军伐雒,所为不过是大汉宗庙与朕之颜面。如此赤胆忠心,朕非铁石心肠,又怎能不为之感动?

    朕虽然不通军伍之事,但也知大军拔营非同等闲,撤军比进军更为险恶,卿能在马韩二人欲行不轨前赶回,已是竭尽心力,朕安能责备?”

    袁绍也两眼通红,涕泣道:“臣弟欺君罔上、篡权乱政,可谓是罪不容诛。臣为其兄,亦是难逃罪责,本是罪人之身。蒙陛下不弃,恩赦大罪,臣又岂能不肝脑涂地以报陛下大恩?

    袁家世代忠良,家门不幸出一逆贼,臣如今所愿,唯有兴兵伐雒,使陛下还于旧都,重奉宗庙;讨平乱贼,使天下海晏河清。如此或可稍减一二罪过。百年之后去见大汉二十三代先帝与袁氏先祖,臣也能稍有颜面。

    臣在河南,闻马韩二贼惊扰圣驾,如遭雷殛,恨不能旦夕便回,以保圣驾。每每思及凉州乱党之残暴,臣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故而遣人劝陛下暂避其锋芒。倘若圣驾有所损伤,臣虽万死亦难赎其罪啊!”

    刘辩感慨道:“生死有命,祸福在天。朕乃光武之后,此地是南阳帝乡,有光武庇佑,朕又岂能弃之而走?天命在汉,则朕必然有惊无险,天命若不在汉,朕又能避往何方?所幸尚有如爱卿一般的忠义之士,汉德未衰啊!”

    袁绍还未说话,站在一旁的蔡邕便涕泣道:“正是世祖皇帝显灵,大汉二十三代先帝庇佑,才让马韩二人不敢轻进,天佑大汉啊!”

    “天佑大汉!”

    “天佑大汉!”

    “……”

    一时之间,山呼海啸,袁绍稍稍愣了下,也大声道:“天佑大汉,圣驾无恙!”

    刘辩与袁绍的眼神微微对上,又同时轻轻一笑,屹立于这天地间至高之处的二人仿佛处于另一维度,这周围的万人齐呼也不能干扰分毫。

    “今后,还是要多仰仗太尉啊。”

    “天佑炎汉,臣必不负陛下所望。”

    ……

    十月,李澈看着手中的军情,啧啧道:“好一对君臣相合啊,逆臣亲属迷途知返,圣天子不计前嫌,当真是能写进史书的佳话。”

    坐在下首的孔融蹙眉道:“观将军之意,似是对此有些不以为然?”

    李澈诧异道:“文举兄,你不会当真以为袁本初是赤胆忠心的忠臣吧?”

    孔融顿时语塞,这时候还认为袁绍是忠臣的,脑袋里八成有点问题,若刘辩回到雒阳重奉宗庙,袁绍就是新一代的大汉第一权臣。而看他的所作所为,事实上已经太过逾矩了,甚至超过了“权臣”的界限——霍光。

    见孔融语塞,李澈也没兴趣继续和这呆子争论。甩甩手中的信纸,感慨道:“陛下也成长了很多啊,若是一年前的他,恐怕是很难这般与袁绍虚与委蛇的。若是当初宫变之时他能有这般隐忍,也不至于寒了满朝文武的心。”

    “说起来,将军也是做过南阳那位的帝师啊。”陈群摸着下巴,饶有兴致的说道。

    李澈摇摇头道:“算不得帝师,本侯不过是侍讲罢了,真正的帝师是袁太傅。”

    陈群不以为然的道:“当年临晋文烈侯杨伯献也只是侍讲,先灵帝不也念他一份师生之情?这是不是帝师,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啊。”

    李澈斜睨了他一眼,嗤笑道:“帝师又如何?本侯现在是县侯、将军,又能加封什么?难不成让陛下拜我为太傅?”

    “灵寿侯好大的官威啊。”陈群啧啧道:“小县侯和杂号将军就让你满足了?何不上表南阳朝廷,求一个四方将军、青州牧?否则群归乡之时有人问起为谁做事,恐怕有些羞于开口啊。”

    孔融听着二人对话,顿时大皱眉头,有心想斥责这两个盯着官帽子看的“官迷”,但念及郑玄在劝他来时所说的话,以及和陈群的交情,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只是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看着孔融的背影消失,田丰打趣道:“孔相君羞于与俗人为伍啊,陈治中可要当心了,这份难得的友情恐怕已经被将军给破坏掉了。”

    陈群摇摇头道:“三五息的脾气罢了,等到之后好言劝说一番,他自然不会纠缠。孔文举也不是抓着不放的人。”

    “高雅脱俗的人走了,我们几个俗人也该聊聊俗事了。长文方才的意思是……我们该向南阳朝廷靠拢了?”

    陈群悠悠道:“相隔一年多了,将军和陛下当初那点情分恐怕已经快消失了吧?在这种时候,将军何不试着重新将这段情分拾起来?陛下想必也很需要将军。”

    “不错。”田丰点点头,朗声道:“此次南阳之乱,可以说把南阳君臣的矛盾完全摆在了明面上。袁本初在朝廷一家独大,权倾朝野,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情况。陛下若想稳固自己的位置,唯有寻找外援。陛下需要牧守们的支持。”

    “所以这时候与陛下重叙旧情,也能让陛下心中的天平稍稍倾斜一些?”

    陈群点头道:“不错,汉德已衰,但这杆大旗还有用处。袁本初需要陛下来为他洗脱污名,而其他牧守也需要陛下为他们扩张地盘的行为背书。袁本初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惜他自身不正,对天子的控制还是有些薄弱了,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若是等到他拿下雒阳,威震天下,他的权威必然会大大增加,陛下的话语权也会被进一步挤压。那时候再想让陛下发话支持,恐怕就难了。”

    “唔……”李澈闭目沉思了一会儿,点头道:“那便如你们所言吧,本侯会亲笔写一封奏折上禀陛下,言明青州这段时间以来的情况。”

    “将军竟这般果决?”陈群讶异道:“难道不需要先问一问邺城那边的意思?将军这般作为,可是把雒阳朝廷的脸彻底踩在了地上,卢司徒恐怕不会高兴的。”

    李澈摇摇头,喟然道:“雒阳的消息,卢司徒已经病倒了,恐怕是没办法再管天下之事了。况且就算卢司徒无恙,这事也不必特意询问,卢司徒自己都没想好该站在哪一边,又能管得了谁呢?说到底,南阳那位的法统依据还是更深一些,只是大臣们出于稳定的考虑,以及或多或少的私心,选择了默认既定事实,谁能想到死灰也能复燃呢?”

    陈群揉揉眉头,沉声道:“卢司徒病倒,看来雒阳朝廷真的只剩一条路可走了。”

    “是啊,只是这条路注定是绝路。关中是宝地,但也太过安逸了,若没有并吞天下的雄心,并不适合作为争霸的.asxs.。”

    ……

    十月二十一日,建威将军领巨鹿太守李澈遣使奉贡南阳天子,刘辩热情接待了李澈的使节,并表达了对当初李澈救驾行为的感激,以及对师生关系的怀念。

    刘辩当即降旨承认了此前雒阳朝廷的一切封赏。又闻青州刺史焦和笃信巫蛊请神之术,痴信山野妄人,当即勃然大怒,下诏夺其位,槛车入京。拜李澈为青州牧、假节,统掌青州一切军政要务。

    而同时又有一条噩耗传来,度辽将军领并州刺史贾琮重病难治,撒手人寰,南匈奴并雁门乌桓等胡虏寇掠并州。

    并州告急,南阳却是鞭长莫及,争论激烈的南阳朝堂上,甚至有人提出要放弃并州,却被暴怒的刘辩当庭笞刑一百。在于李澈的的特使田丰,以及太尉袁绍等人商议后,刘辩做出了决定。

    拜山阳太守袁遗为并州刺史,拜上党太守张杨为度辽将军。改拜太仆刘备为左将军,总署并冀军务,抵抗匈奴南侵。并诏令河内太守王匡为并州军务供给军粮。

    ……

    “多事之秋啊,每逢中原动乱,这些胡虏总是不安分。”

    坐在卢植的病榻边,皇甫嵩轻轻叹息,也不知几分是为天下局势,几分是为面前的友人。

    “胡……胡虏不足……为虑。”此时的卢植可谓是神情枯槁,眼神涣散,再无当年那英气勃发的精气神。仅仅七个字,仿佛便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

    皇甫嵩摇头道:“你和北虏的仗打的太少了,栾提于夫罗是个废物,所以你觉得北虏都不行?你错了,这些胡虏早已不是以前的模样了,用蔡伯喈当年上书的话来说:‘才力劲健,意智益生;加以关塞不严,禁网多漏,精金良铁,皆为贼有,汉人逋逃为之谋主,兵利马疾,过于匈奴。’

    蔡伯喈所言没有丝毫夸大之处,这便是鲜卑,甚至强于当年匈奴的鲜卑。若非其部落之间矛盾重重,威胁程度绝不亚于未分裂的匈奴。一旦其中再出一个堪比檀石槐的人物,中原大地当真是有倾覆之危。若不能在并州拦阻住南匈奴与乌桓,鲜卑必然会随之而来。

    外虏和内乱,哪一个都不能放松啊。朝堂上那些软骨头,当初建议放弃凉州,未来也未必不会放弃并州。大汉十三州部,够他们卖几次的?”

    “玄德……玄德会……会挡住他们的。”

    皇甫嵩诧异道:“你那学生?当真有趣,你以儒学闻名于世,世称大儒,最出色的两名学生却都不怎么通晓经学。仿若当年荀卿一般,明明是儒门弟子,却教出两个法家学生。”

    卢植面上微微露出一点笑意,喃喃道:“经世致用,各有通途,不……不学经学,也未必是坏事。”

    “你和郑玄走上了不同的路,但你比郑玄更贪心,何以这时候才明白人力有时而穷?”

    “穷……穷极之界,又在何处?不去试一试,谁……谁又知道是不是真的到了穷尽之时?咳!咳!”

    话音方落卢植便猛烈地咳嗽起来,皇甫嵩叹道:“别说了,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透支你的性命啊。”

    “不……不说,就没有……没有机会说了。义真兄,我拜托你几件事,这是我最后的牵挂了……”

    皇甫嵩眼眶微红,喟然道:“你说吧,能做到的,皇甫嵩一定去做!”

    “第一件事,我死之后不需棺椁,也不要厚葬,只……只留单衣一件,不要接受任何一方的追谥追赠,我……我是大汉的罪人,不配,也不想作为他们邀名的工具。

    第二件事,家……家中还有些藏书,帮我送给郑康成和李明远吧。他们都在办学,或许……或许能用得上。

    第三件事,我……我不是刘备和公孙瓒的老师,他们……他们也不是我的学生!不过是听听课的关系,当初马师与康成一开始也是这般啊……”

    卢植的眼神愈发涣散了,神情似乎在追忆什么,呢喃的声音也愈发难以听清,使得皇甫嵩只能侧身将耳朵贴近聆听。

    “马……马师说,人……人要及时享乐,我不赞同,看来老师和学生也是可以不同的啊……是了,他们有他们的路,我也……我也不赞同啊……我又究竟是在纠缠什么呢……

    在其位谋其政……在其位谋其政……道不同,不相为谋,位不同,也……不相为谋啊……”

    呢喃中,卢植的眼神彻底失去了神采,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小,最终归于虚无。

    这位海内儒宗、大汉柱石,就这般无声无息的在自家的病榻上撒手人寰。唯一的见证者,却是曾经的大汉第一柱石,第一名将。

    一滴泪水滴在了卢植仿若老树皮一般褶皱的脸上,铁骨铮铮,纵横沙场数十年,杀戮无数的皇甫嵩,终究还是流下了一滴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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