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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卌六章 思君望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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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朱佑樘失踪,张均枼本想搬回坤宁宫去住,可转念想想,外人只知朱佑樘患疾,并不知他已失踪。而朱佑樘患病,张均枼理应在乾清宫侍疾,倘若她就此搬回坤宁宫去,难保旁人不会胡乱猜疑。

    张瑜早前便曾说过,不日便是祭天大典。照太祖朱元璋所定,于每年孟春之月行祭天之礼,而今年的祭天大典,原先便定在正月十一,这是万不能轻易改动的。

    今日已是正月初十,是以明日便是祭天大典,倘若再寻不回朱佑樘,怕是一切都瞒不住了。

    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朱佑樘想是于正月初六凌晨之时留书出走,至今日正月初十,期间已有五日之久。

    这五日,张均枼始终压着此事,就是为了能在祭天之前将朱佑樘找回来。

    朱佑樘出走之前已留下那道圣旨,圣旨上一字一句皆写着,禅位于太子。说起来,张均枼大可将此事昭告天下,而迎立朱厚照继承江山大统,可她始终是不愿就此放弃朱佑樘。

    她总有一种感觉,朱佑樘并没有走,而是一直都陪在她身边。

    张均枼为保此事丝毫不露马脚,即便朱佑樘已不在,她依旧吩咐刘文泰每日早晚都过来为朱佑樘诊脉。

    而眉黛依旧为朱佑樘熬药,南絮依旧端着铜盆进东暖阁为朱佑樘擦脸。

    一切都照常进行,唯独少了最重要的那个人。

    祭天到底是一年之中的头等大事,满朝文武,乃至天下的黎民百姓,都期盼着此事。朝野上下。唯独刘文泰与牟斌知道朱佑樘失踪一事,牟斌倒是奉了张均枼之命这几日始终尽心竭力搜寻朱佑樘的踪迹,而刘文泰虽不过仅是承德郎太医院的院判,却也对此事极为上心。

    刘文泰心里头虽担心此事,这几日却也一直没有询问过,可眼看明日便是祭天大典,他今儿个下傍晚过来诊脉时。终究还是忍不住询问。

    过了诊脉的时辰。刘文泰临走之际,折回身望着张均枼,微微弓下身子。作揖唤道:“娘娘。”

    张均枼也知祭天事重,见刘文泰这般,自知他这是想询问朱佑樘的踪迹,便问道:“刘卿是想问陛下?”

    刘文泰听张均枼所言。颇是怔忡,应道:“是。”

    张均枼并未直接答他。只是停顿了片刻,而后方才淡淡道:“刘卿不必担心,本宫已有分寸。”

    刘文泰大概是稍微放了心,点了点头。支支吾吾的应了一声,而后又作揖道:“娘娘,时辰不早了。微臣告退。”

    待刘文泰转身,张均枼侧首望着眉黛。力不从心道:“去抓药吧。”

    “是,”眉黛应了声,这便跟随刘文泰出了门去。

    眉黛方才出去,樊良推门入内,道:“娘娘,牟大人来了。”

    张均枼听闻牟斌过来,转瞬间提起了些精气神,虽依旧不如往日那般意气风发,目中却也闪过一丝光彩。

    牟斌随樊良之后进来,张均枼随即问道:“怎么样,有消息了么?”

    彼时南絮连同张瑜亦将目中投去,牟斌却是神色黯然,微微垂下眼帘,摇头道:“没有,整个京城,亦或是北直隶都找遍了,就是没有陛下的踪迹。”

    经多日如此,张均枼再得知此事,早已没了心急火燎的切切,反而是神色淡然,转过身望向窗外,云淡风轻道:“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只觉屋中静得极是压抑,皆未曾接话,直接出了门去,唯独南絮轻唤道:“娘娘……”

    张均枼听唤也不曾回首看她,依旧是淡淡道:“姑姑也下去吧。”

    南絮没辙,便微微颔首,道:“明日祭天,奴婢已命人烧好了水。”

    张均枼默然应道:“嗯。”

    良久之后,张均枼回了西暖阁时,南絮正巧已命都人放好了热水,这便伺候着张均枼沐浴。

    “姑姑,明日祭天,没有陛下,你说,本宫一个人要怎么办?”

    南絮闻言,为她捏肩的手稍稍顿了顿,若说真的,其实她也不知到底该怎么办,可她也不好如实告诉她。

    便只好微微一笑,巧妙应道:“娘娘素来有先见之明,想来对此事也早已有了对策。”

    张均枼淡淡一笑,她确是已有了对策,只是尚觉得不妥。

    “水凉了。”

    南絮听闻张均枼如此说,自知并非水已凉,只是她不愿再呆在水中,是以不曾唤都人过来添水,而是折回身拿起浴巾,迅速为她拭去满身尚有余温的水珠,又伺候她穿好衣裳。

    张均枼穿好衣裳,倒没有上榻歇息,反而是站在窗前,原本是透过半敞着的窗子望向窗外,见几个小都人拿着铜盆进来,便又微微偏着身子,静静的望着她们用铜盆一点一点的将浴桶中的水舀出去。

    见张均枼如此望着她们,南絮也知她并非发呆,而是在沉思。

    南絮因此便也侧身望着她们,直至都人最后将那浴桶搬出去,张均枼方才收回目光,亦是转身朝床榻走去,拿起朱佑樘那日留下的圣旨,支开望着许久,终于合上,转身望着南絮,淡淡道:“姑姑,咱们回坤宁宫吧。”

    听闻回坤宁宫,南絮自然是一怔,张均枼方才望着那圣旨,这会儿又说要回坤宁宫,这意味着什么……

    果真要将此事昭告天下,迎立朱厚照继统?!

    南絮心里头多少是有些不赞成的,可眼下权宜之计就是如此,毕竟明日便要祭天,倘若不施以此计,恐怕朝中要出乱子。

    自张均枼那晚从坤宁宫搬走,至今已是整整二十天,这二十天,她从不曾回去过,亦或者说。她也曾想回去,可朱佑樘病着,她便也没法回去。

    二十天了,她甚至没有看过朱厚照,这期间,乳母田氏曾言朱厚照哭闹着要见张均枼,却是被张均枼一口回绝。朱佑樘患的是天花。张均枼自然是说什么也不愿叫朱厚照过来。

    这会儿天已漆黑,张均枼回到坤宁宫时,朱厚照早已睡下。

    多日未能见朱厚照。张均枼自然是万分想念,不过想念也仅是这一时的事情,平日里在乾清宫,她根本不得闲暇之心去想念朱厚照。

    这是张均枼亏欠了朱厚照的。亦是朱佑樘亏欠了张均枼的。

    坐在床边望着朱厚照熟睡的模样,张均枼心中竟是掺杂了欣喜与无奈。他还这么小,便要顶起那千斤重的担子……

    朱佑樘啊朱佑樘,你怎么忍心如此!

    张均枼伸手去轻轻抚着朱厚照的额头,望着他满目的怜惜。她也不忍心……

    屋门忽被人轻手轻脚的推开,南絮闻声望过去,只见是田氏。

    田氏见着张均枼坐在床边。面露欣喜之色,轻声道:“方才听闻娘娘要回来。民妇起初还不信,听着这屋子里头有动静,民妇便过来瞧了,没想到娘娘真的回来了。”

    张均枼微微颔首,应了一声,又站起身朝太看去,亦是低声问道:“太子这几日可还听话?”

    田氏望了朱厚照一眼,而后又将目光转回来,点头道:“嗯,听话倒是听话,就是有时候想起娘娘了,总会哭闹着要去乾清宫找您。”

    张均枼听言未语,南絮连忙给田氏使了个眼色,田氏由此闭口不再多言,却是询问起了朱佑樘,只道:“娘娘,陛下的病,可是好了些?”

    这田氏果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不知者无罪,张均枼不曾怪罪她,亦没有当即与她冷下脸。

    想她张均枼若是要将朱佑樘禅位之事昭告天下,如今面对田氏如此询问,理应如实告诉她。

    这南絮倒是知道的,是以听闻田氏询问朱佑樘的病,她也没有暗示她这不该问。

    可张均枼却是没有告诉田氏朱佑樘早已失踪之事,而是露出浅浅一笑,道:“陛下的病已好些了,所以本宫回来小住几日。”

    南絮闻言不免一怔,她以为张均枼会说朱佑樘早已失踪,如今传旨禅位朱厚照,却不想张均枼依旧将此事瞒着。

    这张均枼到底是不肯放弃朱佑樘。

    田氏闻知朱佑樘病体即将痊愈,自然欣喜,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这田氏关心的到底还是祭天之事,她问道:“娘娘,既然陛下病体即将痊愈,那明日祭天大典,也可如期了?”

    张均枼始终从容,微微皱眉故作忧心,道:“陛下的病虽是好了些,可太医说,陛下正值康复期,万万不能见风,明日祭天大典,陛下怕是去不得了。”

    田氏一惊,问道:“啊?那……祭天怎么办?”

    张均枼淡然道:“陛下去不得,还有本宫和太子,这不妨事。”

    田氏点了点头,可目中闪过一丝狐疑,她到底是希望朱佑樘能亲自前去的。

    张均枼微微转眸瞧着田氏,吩咐道:“你收拾收拾,明日祭天,太子也要过去,你得跟去带着他。”

    想这祭天可是天下大事,若能前去,那可是祖上积了德,田氏听闻她也能跟去,自然惊喜,连连点头应“是”。

    出了朱厚照的屋子,张均枼依旧没有回东暖阁歇息,而是出了坤宁宫。

    坤宁宫后面便是宫后苑,张均枼与南絮走着走着便走到了这里,这一路走走,倒是叫张均枼如释重负了。

    可南絮依然不解张均枼的心思,祭天之事虽已有了解决的法子,可这样瞒着朱佑樘失踪之事总归不是办法,是以她问道:“娘娘,陛下的事,咱们是说,还是不说?”

    张均枼淡淡道:“再等等吧,若是三日之后,陛下还没有陛下的消息,那本宫便亲自去奉天殿,将陛下禅位之事昭告天下。”

    南絮并未言语,只是默默听着。

    殊不知她们二人所言一字一句,皆已入了旁人耳中,而三日之后的早朝,也注定不平凡!

    走过了宫后苑,不知不觉,她们二人竟走到了绛雪轩。

    这绛雪轩于南絮而言自然是没什么特别的,可于张均枼而言,却有这一辈子也忘不了的记忆。

    方才至绛雪轩,入眼的依旧是那棵菩提树,张均枼于不远处望着那棵菩提,过往之景皆历历在目,她依旧记得当年,她与他在此相见,又在此相识、相知、相爱。

    动心不过瞬间,却叫人终身难忘。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万法因缘起,因缘灭。

    佛祖说,心中若有尘,则要时常去擦拭,心中若无尘,便无需去擦拭。

    张均枼心中有尘,她却无能擦拭……

    记起当年朱佑樘坐在这菩提树下弹着《凤求凰》之景,耳边是他那时同她所言句句,张均枼不经意间露出久违一笑,那笑容不再泛着苦涩与牵强,连南絮也是许久都不曾看到过。

    张均枼道:“当年本宫就是在这儿与陛下相识的,那会儿是深夜,大约是子时,陛下在此练剑,本宫被有卉算计至此,直到这儿了,才发现势头不对。陛下怀疑本宫是万贵妃派去监视他的线人,横竖都不肯轻饶。”

    “后来呢?”

    “后来……后来本宫同他解释,说只是深夜难眠,便在宫里随处走动,无意至此扰了他的清静。他竟是傻乎乎的信了,可本宫还是冲撞了他。”

    南絮微微一笑,问道:“是怎么冒犯的?”

    “他羞辱本宫深夜至此,是在这儿私会了男人,”张均枼说至此笑得略甜,“本宫一怒之下赏了他一记耳光。”

    张均枼顿了顿,继而道:“后来,本宫无意发现他是太子,再后来,本宫听闻喻道纯所言,才知道,原来本宫六岁那年在山西冒死救下的那个男孩,便是他。”

    “那些年,他一直记挂着救他的女孩,本宫嫁他为太子妃,他却一直都不知道本宫就是那个女孩。”

    南絮未语,张均枼又道:“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巧的事,姑姑,你说,这到底是缘分,还是巧合?”

    张均枼始终面朝中那菩提树,是以背对着南絮,便叫南絮看不见她的脸色,南絮便也不好看她的脸色答话,只能道:“娘娘乃是骑龙抱凤而生,与陛下如此巧遇,应当是天定良缘。”

    听言张均枼眸中黯淡,她凄然一笑,低眉道:“天定良缘……可如今只剩下本宫一个人,又如何能称作是良缘,老天爷莫不是在捉弄本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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