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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出嫁(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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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社雁又惊又怒。蔺怀生这般模样, 明眼人都知道他遭遇了什么。

    山寺通明。江社雁只寄希望于方才一片混乱昏暗,众人自顾不暇,没有人去看生生。

    但怎么会有人不去看生生。

    江社雁猛然扯过蔺怀生, 将他的脸牢牢摁在怀中。

    众目睽睽,他越世俗礼法, 可过错自归咎于他。江社雁不能叫流言蜚语在今夜杀了生生。

    “姐夫……?”

    江社雁听到蔺怀生声音闷, 他心里亦闷。

    他更僭越,将蔺怀生横抱怀中, 期间一只手掌仍然牢牢地摁在蔺怀生脑后, 叫别人看不见他。他无缘无故,就先声夺人:“姑娘伤了脚,我带她进去处理伤口。”

    偏偏蔺怀生嘴里还在念什么晏晏, 江社雁听得心里烦躁, 可也知道蔺怀生没错。事实上晏鄢伤势更为危急, 晏三姑娘逃得狼狈,只着中衣,如今瘫坐于地,仍然惊魂未定。

    “拿件衣服给晏三姑娘披上,劳烦婆婆与几位师父们给大理寺弟兄搭把手, 送晏三姑娘找个屋子躺着。庵里若有干净纱布, 也烦请送到两边来。”

    江社雁有条不紊吩咐着,众人下意识听从照做。晏鄢被人扶起, 但她眼里只有蔺怀生,一句“晏晏”让她欣喜难掩,与蔺怀生分离就仿佛要她性命。她楚楚可怜,脸上还有一道江社雁箭羽的擦痕,反衬江社雁不近人情。

    江社雁没有过多的柔肠, 瞥她一眼,见属下正妥善安置,便抱着蔺怀生先行离开。蔺怀生像小动物似的窝在他怀里,有不安分,江社雁也只轻捏了捏蔺怀生的后颈。江社雁一句话没说,但足见他公然的偏颇。

    晏鄢情不自禁跟了一步。

    “生生……”

    她念声轻,情意重,确是寥落与有些难过。

    ……

    来时一路杀伐,蔺怀生走得坎坷,但换江社雁疾驰,归程原来几步不要。

    起初蔺怀生还闹着要下来,江社雁没吭声,到后来蔺怀生也品出几分乘人肉轿子的好处,安心坦然地由江社雁抱着,双手放得不舒坦了,还环着江社雁脖子。

    江社雁步伐微顿,但旁人看不出他心中百转千回滋味。天公忽然点他开情窍,叫他终于明白几分人间红尘的曼妙。可归根结底,应说生生是天公,是他明白嗔痴的神祇。

    江社雁越走越快,一脚踹开蔺怀生屋子的门,两人眨眼就到了床边。

    是人烫手,还是情意烫手,江社雁松得很快。把蔺怀生安放在床上,他才腾出手去点烛。当他局促地返身回来,只见蔺怀生双臂抱膝,静静地凝望着他。

    蔺怀生身后,床褥上血迹飞溅,江社雁惊觉这间屋子、这张床也险些要了生生性命。

    他忽然觉得这里也不能待了。偌大寺庙供神佛,可无一处能供他心底这个娇俏的小菩萨。可要这样计较,好像世间无一处足够配他。江社雁有点明白,为什么闻人樾建了一座如琼宇的阁楼。金屋都差一步。

    蔺怀生看江社雁,江社雁别过头。

    陆续有婆子端着水盆、拿着药品过来,江社雁把东西留下,却不肯她们进。婆子婢女们顾及小郡主的声誉,暗示道:“江大人,还是我们来照顾姑娘吧。”

    江社雁却全听不见,他护犊、又比护犊更有独占欲,大理寺卿一双厉眼飞刀:“出去!”

    婆子婢女如作鸟散。

    “姐夫好凶。”

    小郡主在身后还不知事地感叹,江社雁便泄了气。

    他拖来一张椅子,陆续把东西端到床边,椅子却不是给他坐,挤挤挨挨摆满了东西。男人席地而坐,双腿无处摆放,就屈膝踩在床边的脚踏上。他试水温、拆药瓶,然后才答一句。

    “不是对你凶。”

    他坐在床榻下,蔺怀生都快看不见他的脸了。

    “你生气了吗?”

    经由蔺怀生一点,江社雁才迟悟他此刻的脾气有多反常,床榻是简陋供台,上方供着的娇菩萨将他点悟,那能否将他点化?江社雁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在佛寺,就认生生是菩萨。可当他抬头,得蔺怀生一双无悲无喜眼,江社雁便心想:怎么不能算是菩萨呢?

    江社雁伸手,摸到蔺怀生的指尖,将他那只手翻过掌,露出横纵的伤口。

    “到底出了什么事。”

    江社雁觉得自己在造罪孽,由他来把生生撕碎,可他不能不问。

    “姐夫,我信你了。”

    蔺怀生的回答却出乎意料。在此夜此刻,江社雁得到这一句信任,心中五味杂陈。

    “姐姐真的死了……不是骗我,也不会化成鬼,她是真的不会再回来找我了。”

    “给我字条的那个人又出现在我屋里了,是个男人,我听见了他声音……他把我掐醒,我便反抗,然后他拿出银针,朝我发了一根,叫我跑,我不敢回头,不知他是不是有追出来,直到遇见你。”

    蔺怀生隐去部分内容,江社雁明白是什么,他不该看不忍看又总是会看的唇。江社雁索性低头,拿起蔺怀生一只手,给他挑伤口里的碎片,化作无法分心去看。

    蔺怀生这次不再那么怕疼了,哪怕身体娇贵,却也能忍。他没那么脆弱,反让江社雁愈发心疼。

    “对了,他的舌头被我狠狠咬了一口,肩膀也叫我捅伤。”蔺怀生不断梳理方才发生的一切,他说得平静,却搅得听的那人心绪起伏,“他也很高……和姐夫你一般高。”

    江社雁动作一滞,抬头无奈地看着蔺怀生。

    “你……”

    蔺怀生轻轻笑:“我姐夫高大俊朗,自是京都乃至世间都少见的人物。”

    江社雁不禁弯了嘴角,他低下头,好似继续在帮蔺怀生处理伤。

    “尽会卖乖。”

    不知为何,这会蔺怀生又忍不了痛了。小郡主小声地嘶气,江社雁动作就跟着放轻,一柔再柔。

    虽有插诨打科的笑语,但蔺怀生提到的点不可谓不重要。江社雁的身形鹤立鸡群,以他去比,那个使银针的黑影极好辨别。

    “等会差人去问问,总会有人有印象。”

    “还有,他使银针,姐姐头顶的伤会不会就是这人下的手?”

    “他先前发过一枚,掷碎了桌上杯子,银针应该还在屋内。”

    江社雁点头:“先处理完伤,我稍候去找。”

    谈及案子,两人都严肃了。

    江社雁询问道。

    “生生,你仔细回想,他和你说了哪些话。”

    蔺怀生赞同江社雁的冷静,第一个副本里受限于身份,他没有太多和同伴交流的机会,而在这个故事里,蔺怀生觉得能碰上江社雁,不失为一件愉快的事。

    蔺怀生一字不落地复述,江社雁听过后紧紧蹙眉。

    “今夜恐怕有两拨人,使银针的人目标在你,而后来的那群黑衣杀手为的是端阳屋子里的东西。”尽管江社雁先前就知晓案子其中的风云暗流,但见竟还与蔺怀生有关、危及蔺怀生性命,江社雁心中更沉重。

    “东西……姐夫,你再把姐姐那些张佛经和书信拿来我看看。”

    蔺怀生倒是比江社雁还上心着急,已经开始使唤人了。江社雁无法,蔺怀生催促得厉害,好在他也随身带着。

    蔺怀生欲接过,但江社雁不肯,他才给蔺怀生两只手上好了药包扎。他不许蔺怀生碰,就自己两手端举着给蔺怀生看,而另些张,则摆在蔺怀生的膝盖上。

    蔺怀生再次凝看,忽然凛眼。

    “不对!”

    “这不是一个人的字迹。”

    闻言,江社雁也脸色微变。

    蔺怀生指给他看:“看‘辶’,两页信纸,‘受逐’的‘逐’字与后一页的‘送’字略有不同,黑影写给我的那两张字条,恰好也有‘辶’部,亦能佐证。信的最后一页,是有人仿造我姐姐字迹写的。”

    而信的最后一页,正是蔺其姝对蔺怀生的杀心。

    真相似乎大白,亦与他们认为今夜有两拨目的不同的人的猜测相吻合。最后一页纸,是黑影有意对蔺怀生布的局。

    小郡主似哭似笑,江社雁看得难过。江社雁不想生生落泪,又情愿生生落泪。

    他为蔺怀生处理额头、脖颈的伤口,假装无意,也擦掉那些氤氲的水汽。

    门被敲响,是江社雁的下属。

    “大人,已检查今夜所有刺客尸首,无明显身份标识,至于您让问的事,大家都没看到身形高挑的男人。”

    蔺怀生与江社雁对视一眼,均认为这不合常理。

    “对了……大人,刺客尸首中,女子占了绝大多数。”

    听完大理寺官差的禀告,蔺怀生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

    江社雁宽慰道:“越是故弄玄虚,就越藏不住,我们在接近真相了。”

    蔺怀生看着他,忽然笑了:“这是姐夫的经验之谈?我以为你会说我不需要明白。”这是拿前些日子两人闹的不愉快刺人呢。

    他怎么好端端想起这遭。可江社雁被生生说了,心里还诡异地有几分快活。他说的不多,就情愿生生多对他说一些,他倾耳,什么都愿意听。

    蔺怀生也只是略作调侃,随后话归正题。

    “对我设局之人,想必对我十分了解……更知道我此番会来这。”

    他喋喋不休,每一句却都是他光华,江社雁在听,可听着听着目光却不受控的上移,从伤口到另一个伤口,他始终不敢看的生生的唇。那里舌灿莲花,那里也种情花。一根情根,江社雁什么时候遗在那,还是生生什么时候偷去,却不重要。情根生情花,情花结情果,他的情意无可辩驳。

    男人原本还在为蔺怀生挑脚上伤口的沙砾,却忽然俯身亲了蔺怀生。

    他舌比笨口要灵活,轻轻一探,撬开蔺怀生不设防的唇齿,轻轻含吻生生舌尖。

    他很高,蔺怀生双脚原本踩在他大腿上,后来变成穿过他臂弯。江社雁退开时,两人早已倒进血迹斑斑的床里。

    蔺怀生劣势,但他能叫仰视变了俯看,他被人轻薄,却依旧是那双无悲无喜眼。江社雁终于明白,他不看蔺怀生被别人吮红的唇,是看不穿;等他看穿,他却希望生生不要嫁给别人。他入佛,叫生生一句菩萨,就会入魔,在菩萨的法场里种心魔。

    “姐夫,你在做什么啊。”

    江社雁从此不敢看菩萨。①

    “……等此案了结,我带你走。”

    答非所问,又字字真言,堂堂大理寺卿,最后能给的实在不多。

    ……

    遭遇此等变故,众人惊魂未定,第二次庵中晨钟迟响了许久。只是暮色后,闻人樾却来了。

    再见闻人樾,气氛僵硬。闻人樾却浑然不觉般,对着江社雁笑道:“我来接生生回去,他离家太久了。”但不过一天而已。

    江社雁脸色难看。

    “宰辅的消息未免太过灵通。”

    闻人樾却说:“江大人不明白。”

    “当你有了绝世珍宝,只恨不得日日夜夜抱在怀中,安无数双眼珠子盯着。再怎么严密保护,都不为过。”

    蔺其姝特提闻人樾,闻人樾嫌疑陡增,江社雁哪里敢放蔺怀生回龙潭虎穴。

    “他不能走。”

    大理寺的差官们依言,个个手持横刀,面露威色。

    闻人樾是读书人,不兴这套刀枪,他轻描淡写道:“可我接生生归家,名正言顺。江大人又该说自己是什么身份?若为查案,回京后再送拜帖不迟。”

    “江大人主审此案,朝中同僚本就颇有微词,大人更是大案在身,擅离职守,今日早朝陛下听闻此事后,龙颜已然有怒。我想江大人该在净慈庵多留几日,查到水落石出,才好有个交代。”

    蔺怀生从里头出来。他向庵中女尼借了一顶帽子,垂下的长纱以掩脖子伤口,他走得很慢,闻人樾却目光如炬,一瞬不移地盯着蔺怀生。

    蔺怀生走近,微微仰头。

    “我跟你回去。”

    闻人樾欣然而笑,握住蔺怀生的手,却摸见掌心的纱布。他顿了顿,神色有些心疼,当面到底没问什么。

    蔺怀生上马车时似乎回了下头,但最终江社雁也不知,帽纱下生生是否在看他。

    古寺门前,男人身影落寞。

    闻人樾惯会诛心之言,就点明江社雁情意不磊落,点他满心嫉妒,是世上再俗不过的男人。

    ……

    马车里,蔺怀生一句话不肯和闻人樾说。

    闻人樾察觉后,倒是毫不强求,也任蔺怀生坐得离他很远,只看得蔺怀生带着纱帽的背影。

    热茶氤氲,又在沉闷间逐渐散了热气。蔺怀生无心品茶,茶凉了才匆匆抿一口。他心中有太多疑惑,不仅只是案子本身。他身上诸多伤口,昨夜江社雁为他挑了许久的碎石沙砾。纱布一层层地裹,可与上一个副本相比,这次蔺怀生的痛觉似乎很迟钝,甚至在被扼住喉咙时,蔺怀生竟然毫无痛感。此外,蔺怀生本身睡得很轻,但黑影三次出现,他都未能及时醒来。

    这个游戏本身不对劲。

    训导者751同样没有说实话。

    蔺怀生心里有了计较,打算等这次副本结束后试试能不能从751的嘴里套出信息,他想完,就先把游戏的事暂放一旁,转而思索案子。

    后来蔺怀生和江社雁统一了几样要追查的疑点,弄清楚追到净慈庵的杀手与袭击蔺怀生的黑影这两拨人的真实身份是最为重要的,其中必然有一者是杀害蔺其姝的真凶。于是又不得不查当年西靖王府一事。至于闻人樾,蔺怀生也想试探。

    蔺其姝提到,闻人樾恩将仇报,当初闻人樾被西靖王府相中为婿,白衣出身的闻人樾才得以迅速跻身京中权贵,这是恩。那么仇,则指西靖王府之案,只是仇之深浅,闻人樾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目前尚不得知。

    江社雁见他决心至此,只得告诫:“闻人樾看似光风霁月,实则睚眦必报,不能以常理推断他动机。倘若他与王府确有恩怨,生生,你务必先保全自己,不要以身犯险。”

    当下车内无言,长途跋涉令人发困,蔺怀生强挨疲倦,却终是抱着满心思虑沉沉睡去。

    闻人樾微笑,收拾去已经无用的茶水。他终于把人揽在怀中,手指拂开长纱,却看见蔺怀生青紫难掩的脖颈。

    ……

    这一睡不知过了多久,蔺怀生忽然惊醒。他欲猛坐而起,可昏昏沉沉的大脑却让他几番挣扎。

    他已不在马车里,显然是回到闻人府,可眼前所见布设,却是蔺怀生完全陌生的。入目全是昏红,红帐红幔红床红喜窗,床头甚至摆着两套新人喜服,其中凤冠霞帔,璀璨夺目。

    蔺怀生陡然一悚,而后认出这仍是他的小阁楼,但改得面目全非。他躺在已经换上龙凤呈祥喜被的床中,万幸身上仍是原来的衣服,只纱帽不见踪影。蔺怀生想爬起来,却听哐啷声响,他低头一看,床柱四角新装了金锁链,金铐却已经咬死蔺怀生的手腕脚踝,它们样式精美,乍一看像是订婚的金镯。本是死囚身上枷镣的退化,在这间屋子延伸为爱欲的獠牙。②

    闻人樾将蔺怀生的表现尽收眼底,不知看了多久,看得满心愉悦,他从角落里走出来,红烛的阴影在他脸上幻化。

    他来到床边,坐下来,抚摸被他终于锁在床上的珍宝。

    “趁你不在,临时准备的惊喜。”

    “生生临走前的话提醒了我,不必成婚,我们也能做夫妻。”

    “这些都是我亲手一样样布置的,它们在我的库房待得太久了,我每想与你成婚时,就往里头添置一样。”闻人樾的手在蔺怀生脸颊流连,最后停驻在蔺怀生的脖颈。

    “生生,你喜欢吗?”

    蔺怀生看着闻人樾,然后给了他一耳光。

    “你也配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下午好呀,为我的迟到自罚三啵,啵啵啵!

    ①化用《梁祝》戏文中:“从此不敢看观音。”

    ②化用郭沫若 《月蚀》:“我从前在什么书上看过,说是女人用的环镯,都是上古时候男子捕掳异族的女人时所用的枷镣的蜕形;我想这硬领和领带的起源也怕是一样,一定是奴隶的徽章了。”

    关于两张字条和信的具体内容,见26章、31章和36章,都有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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