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 难得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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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葛曜的到来，舒眉很是意外。
那日，他请缨前往松溪营救舅父他们开始，她再也没见过此人，就是得到的消息，也是时断时续，语焉不详。更有甚者，前不久方卓特别去寻他，带来的消息竟是他被救带走了。
舒眉心里有许多迷团未解开，此时见他过来问安，于是出声相邀：“外头是葛将军吗？我正有事想讨教，请稍等片刻。”
说完这话，她从榻上起身，整理身上的衣饰，又走到靠墙的案桌前，对着梳妆奁理了理云鬓。待一些收拾妥当，舒眉突然记起，她的贴身丫鬟，一个都不在屋里侍候。无论是端砚还是番莲，她们都上哪儿去了？
带着疑惑之意，舒眉从里屋来到了外间。
她抬眸朝门口望去，齐峻站在进门入口处，而小葡萄的手则牵着站在门槛上葛曜。
见她走出来了，齐峻没意思要侧身让过，葛曜似乎执意要进来，两个大男人就这样对峙而立，情场颇为诡异。
不知他们在较什么劲儿，舒眉只得出声解围：“将军请进来吧？！”
她一发话，齐峻只得后退两步，侧身让到一旁。
舒眉的视线朝屋内扫了一圈，遂朝旁边懵懵懂懂，似是看热闹的小葡萄问道：“你莲姨和端姨呢？她们怎么一个都不在，连个斟茶的人都没？”
小家伙被点名回答，神情颇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子，嚅嚅道：“小葡萄不知，儿子来的时候就没见到她们，许在厨房干活。娘亲您不知道，咱们这儿来了不少人……”接着，竟然絮絮叨叨起来。
舒眉眉头微皱，心里十分纳闷，暗忖，这孩子到底着什么魔，竟然在这儿扯东扯西起来。
见她面露不愉之色，葛曜忙打圆场，道：“殿下不必客气了，这儿条件简陋，咱们也不是外人，虚礼就不必讲了吧？！”
不是外人？！
此话让齐峻眉头微跳，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就在他刚想出声对葛曜呛两句时，番莲和端砚突然赶了过来，她俩一人手里拎着着个药罐，另一人捧着只瓷碗。
显然，她们都是从厨房那边过来的。
齐峻见状，忙招呼番莲过来，以主人之姿，吩咐番莲和端砚侍候舒眉喝药。
安排妥当之后，齐峻对葛曜下逐客令：“将军有什么事，还是稍后再说。念祖他娘此番被毒蛇咬到，身子还很虚弱。等她身子康复了，再请将军过来叙话。”说完这些，他面上并无半点歉然之色。
葛曜朝舒眉望了一眼，见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心下顿时犹豫起来。
齐峻面无表情堵在那儿，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毫不退让的样子。
葛曜瞧这驾式，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
他心底长长叹了口气，暗忖，看来对方打定主意，一门心思要阻他再见长公主了。想到这里，他顿觉沮丧。
他回头扫了小葡萄，只见对方此时正眼巴巴地望着父母。
于是，葛曜朝舒眉拱了拱手：“殿下，您先养好伤，外头的事就先交给咱们爷们。”说完，也不待舒眉出声挽留，转身踏步就迈了出去。
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齐峻唇角微弯，眸子闪出一抹讥诮之笑。随后，他转过身来，却发现舒眉怔愣地望着自己。
齐峻立即敛去异色，面上恢复成波澜不惊的常态，嘴里却提醒小葡萄：“你还不赶紧过去侍候汤药。”
小家伙“哦”了一声，颠颠地跑到舒眉跟前，伸着白胖的手掌，作势要替端汤碗。
舒眉怕他烫着，把汤碗挪开了几句，轻声道：“这里不用你忙了。你要是想替娘做此事，不如把我把郎中开的方子找来。”
“方子？”小葡萄面露迟疑，然后以抬头向齐峻求助地望去。
后者朝他轻轻颔首，提醒道：“钟大夫在前厅给兄弟检查伤势，你去应该能打到他。”
小葡萄闻言一喜，跟父母告辞后，就走了出去，番莲怕他出意外，也尾随地跟了上去。此时，舒眉已经喝完汤药，把碗交给一旁侍立的丫鬟，端砚接过来，识趣地也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两人时，齐峻倏地觉得，自己的心跳猛地加快了许多。
多久没这样与她单独呆在一起了，上次见她是何时？
齐峻一时有些恍惚，虽然他在西北呆了段不短的日子，可只要闲下来，他都会想起她母子俩，更重要的是，怕有人趁虚而入，让他永远失去机会。
好在此次去边关这段日子，他不算一无所获。立了军功不说，还解决了个大麻烦。
不知现在京城如何了？先生是不是喜出望外呢？！
不知他心中所想，舒眉正要思忖，该怎么向他开口。
各怀心思两人相对而立，屋里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最后还是舒眉先开了口：“你怎么跑到南边来了？边关不要紧了吗？”
见她面上恬淡如水，跟以前对着自己时，总是一腔怒气迥然不同，齐峻心底不由一喜，思忖着妻子是不是原谅他了？！再一联想到行先前在外间，听了母子俩的对话，他更是难奈心中的激动。
他理了理思路，开口时已恢复了平静：“鞑靼退兵了！我赶回来不久，听探子说他们有意跟大楚议和。如果成够实现，大楚的北边起码有十多年安稳日子好过了。”
“真的吗？”舒眉倏地站起身来，激动地在屋里转来转去。
“你身子……”想到她前不久才中毒，齐峻担忧地望向她。
舒眉抬起头来，诧异望向他：“怎么啦？”
齐峻摸了摸鼻子，劝说道：“大夫说，你身上蛇毒虽清理出去了，得多作休息。这地方物产匮乏，恢复起来只怕也慢得多，要不，你还是躺回榻上去？”
舒眉没有吱声，只是朝他望了一眼，转身坐回榻上，继续问道：“这是在哪儿？建宁城内的形势怎样了？”
见她这副样子，齐峻知道她不把担心的事弄明白，是不会安心休息的。
于是，他把舒眉昏睡这两天后的事，跟她简单地讲了一遍。
“你早就潜进城了？”听说他在建宁城呆了有七八天，舒眉立即明白了其中意思，嘴角扯了扯，讪讪道：“是朝廷有安排吗？”
齐峻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云淡风轻道：“齐家暗卫在你们府邸周围，十二时辰不间断地守护，没人能动得了你们一根毫毛。”
舒眉心里暗忖，听他的意思，莫不是暗卫一直都在，只是她没有发现？
不对，若早就来了，番莲没道理不知道，以她的心性，不可能让自己担惊受怕那么久。
想通这些，舒眉拿疑惑的目光望向齐峻。
后者被她盯得不自在了，只得稍作解释：“我怕打草惊蛇，所以没上门打扰你们。”
舒眉释然，然而，她必须弄清宁国府的暗卫，为何会在这儿，齐峻来这儿的目的为何？
念及此处，她轻咳一声，装作自嘲地提到：“念祖的大伯还真心疼他，离京城这么远了，他还派暗卫跟着，多谢他费心了。”
她这话一出，齐峻面上顿时红了，他支支吾吾想要解释，又被勾起舒眉的旧伤，以为宁国府还不肯放过她。
果然是派人在暗处盯梢，舒眉心里顿觉膈应，刚想刺他两句，岂料齐峻突然又开了口：“大哥并没派人跟来，是我赶到这儿后，才无意中跟在南边活动的暗卫联系上的。他们只是隐约知道你跟孩子被困，把消息传回了京城。”
“无意中碰见？这么凑巧？”他的话让舒眉半信半疑。
怕她又生误会，齐峻忙解释道：“是这样的，之前南北对峙，大哥就派暗卫南下活动，准备联系各地驻军。岂料葛将军到江南后，迅速控制了局面，大哥安排的暗棋没用上，所以，他们还在这边收集情报。”
齐峻的话让舒眉暗暗心惊。
这样说来，齐府的暗中势力已经渗透到南北各地，而齐屹并不打算让他们曝光。
而此时齐峻告诉她，岂不是把家族的罩门曝露给了她？
他这般坦诚对自己，是仍旧把她当作最亲密的人相待吧？
虽然，舒眉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但联想到对方之前毫不犹豫替她吮吸蛇毒，她的心还是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舒眉耳根微红，颇不自在确认道：“你，你是接到宁国公的传信，才从西北赶过来的？”
对面女子情绪的变化，没有逃过齐峻的眼睛，此时他不确定她的真实想法，遂不敢造次，只好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如果我告诉你，此次我赶来是得到消息，知道鞑靼那边派人来跟邵家勾结，还打算在建宁城动手，这才匆匆赶来的，你信得过我吗？”
听到这里，舒眉猛地扬起脑袋，急问道：“三方勾结，你怎么打探得到的？”
她的反应让齐峻有些释怀，只见他摇了摇头，劝慰她道：“这事以后再说，你睡了两天，想来饿极了。我吩咐给你熬了些鸡脯粥，用过之后再回到榻上歇着去吧！”
接着，舒眉就听见他朝门外招呼了一声，随即，端砚一行人就走了进来，手里提着食盒和托盘。
舒眉虽有满腹疑惑未解，可毕竟身子初愈，底子还十分虚弱，于是，听从他的提议，先填饱肚子再说。
在她用膳的时候，齐峻并没离开，而是独自坐在屋子角落里，而是望着她怔怔发呆。
此人怎地还这副样子，真真是本性难改。
舒眉转过身去，背着他不再理会。
齐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光让她不自在了，只听他轻咳一声，请辞道：“用完膳之后，你接着休息。接下来的几日还要赶路，不养精怕是背不住的。我先出去了……”
舒眉转过身来，目送着他的背影慢慢远去。
齐峻这次离开，再没有出现。直到第二天下午，舒眉才从小葡萄口中得知，葛曜的嫡系人马，从江南之带赶到。他们正忙在肃清周边的乱党，兼给几地换防。
“……他一身铠甲威风凛凛地坐在马背上，可拉风了！”小家伙两眼冒光地提起他爹，满脸是不可错辨的崇拜之情。
见儿子对齐峻态度大为改观，舒眉忍不住问道：“以前你不是跟在他身边练过几天骑射吗？怎地还这么新鲜？”
小家伙摇了摇头，说道：“以前只是练习，这些儿子从暗卫叔叔口中，听到了他好些打仗的事迹。建宁城就是他跟葛伯伯一道攻下来的。据说爹爹由云梯跃上城墙的时候，险些被城楼上石块砸伤。蒋妈妈还提起过，说爹爹身上换下的衣物，还带着一大块血迹。莲姨也说，爹爹来看望您时，她在屋子里闻到过治跌打的药酒气味。”
他受伤了？！
舒眉一时怔住了。
小葡萄没理会母亲的异状，继续絮絮叨叨：“暗卫叔叔还说，爹爹在西北的时候，独自带着闯到了敌营，偷偷摸摸烧了鞑靼的粮草，才让敌人败下阵的。听他们想，爹爹回京之后，朝廷要行封赏。他们猜测，到时爹爹会得到大将军头衔……”说罢，他小脑袋一摇一晃，颇得与有荣焉的精髓。
瞧见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舒眉忍不住打击他：“人家封大将军，与你何干，你不是姓文吗？人家就是叫错，也不会叫你作‘齐小将军’！”
小葡萄的脸顿时垮了下来，一张嘴巴还撅得老高，口里念叨道：“怎么不姓齐，我还去齐家祖坟上拜见过……”
舒眉听了眼眸一缩，问道：“你还记得那次祭祖的事？”
小葡萄点点头：“当然记得，爹爹当时还在交待我，要我守在您的身边，他要给咱们一个交待的！”
“交待？！”舒眉鼻子微蹙，嘴里却喃喃道，“他后来不是给过交待，就是出家嘛！谁也不选，谁也不留……”
“不是的！爹爹那样做，不过是做做样子的……”小家伙连连替他爹解释。
舒眉不以为然地斜睨了他一眼：“这你又知道？你倒是说说看！”
小葡萄羞赧地垂下头，不再言语。
他如今一门心思膜拜爹爹，哪里又知道对方之前的计划。
从这次与齐峻相逢以来，小葡萄不觉得爹爹是会抛下他母子不管的人。
小家伙长这么大，第一次开始认真琢磨父母之间的问题。
不过，还没等他琢磨出来，齐峻终于又现身了。
他对精神已经恢复得不错的舒眉道：“人马已经准备妥当，再休整两天就能出发了。虽然现在去祭拜，已经错过了清明。不过，能在中元节之前赶到，也不失为补救之法。”说着，又与她商量，“你施家的舅舅该如何处置，你得拿个主意出来，葛将军执意押送回原籍……”
直到此时，舒眉才意识到自己险些忘了那一家人。
“还能怎样？照葛将军所说的做呗！”她一脸淡然地说道。
“你不让他们去接岳母大人，呃，元瑞夫人的灵位？”齐峻显然很意外，特意提醒她。
舒眉摇了摇头：“没这必要了！他们原本对母亲感情一般，当年咱们家遭贬时，他们没一人去探望过咱们。这次跟来，也是包藏祸心，并非是心疼他们这妹妹……”说到后面，她的声音透出的冷咧之气，让齐峻不禁打了个寒战。
不知怎地，他突然想起，那天舒眉从马背上摔下来后，再次见到他时，那如同看陌生人的眼神。
她应该是那种说一不二、爱恨分明的性子吧？！
不然，后来她的心为何坚如磬石，从来不曾给过他以改过的机会。
想到这里，齐峻没来由的一阵烦躁，为了替自己打掩护，他忍不住为舒眉两舅父求起情来：“他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都是一家人，何必记得那么清楚，放下才是正道。他们总归是你为数不多的亲人……”
见他如此卖力替施家舅父开脱，舒眉一个念头闪过，随后她眼角弯了弯，说道：“我没说不放过他们呀！只要此去岭南已经不远了，他们也该启程去徽州先做安排了。不然，到时母亲的灵柩到了码头，都没人来迎接，岂不是坏了大事？”
齐峻听她说不追究，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于是，他体贴地对舒眉道：“你再安心养上两天，其它事就不必操心了，交给我就可以了。还有，经过一番攻占，建宁府已经拿下来了。袁三哥的人马接管了这一带。等你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葛将军的人马也该赶来了。到时，由袁家军护送咱们去给念祖他外祖母拜祭。”
对于他话中透露的信息，舒眉一时还没来得及消化，过了半晌，她才听出不同的意味来：“怎么，你也要跟去岭南？”
“当然！”齐峻脱口而出，“我早就想拜拜她老人家，小葡萄都这么大了，还没带他来拜过外祖母，实在是不应该……”
舒眉听着听着，嘴角露出一撇笑意。只是这笑容如此不合时宜，瞧在他眼里让人颇感心颤。
她该不会是讽刺我吧？！
齐峻在感情上经历了太多挫折，此时已经成了惊弓之鸟。说算这时舒眉看开了，齐峻都不敢彻底放松。
要知道，当初齐府上下，皆以为妻子在竹韵苑的火海中丧了身，母亲连个报丧的人派出，一直是齐府于她有亏欠。此时自己说这番话，确实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可是，舒眉此时想到的并不是这些。
她之所以有这反应，皆因想起父亲当初执意给小葡萄取“念祖”这名字的原因。
想到这里，舒眉随口道：“是该去拜拜了。母亲一生无子，到时起灵时奉牌摔盆的，必当念祖这孩子，谁让他姓文呢！”
这话让齐峻一时傻了眼。
什么？还让念祖姓文？
他一时郁结，可又拿不出合适的理由反驳。说到底都怪他当初行事莽撞。如果不是他心存侥幸娶了师妹，后面哪里会惹出这么多纠葛来？！
念及此处，齐峻脸上不由讪讪的。
舒眉哪里又会不知道他在窘迫什么？！只是事到如今，她只想把以后的日子过好，于是，也乐得装糊涂，并不戳穿齐峻的小心思。
人的一生难得糊涂几回，在某些时刻糊涂点，说不定还能生活容易得多。
想通这点，舒眉决定学异世的那位板桥先生，乐得糊涂一回。
齐峻见她不再言语，忙又起了另一话头：“听袁三哥说，你找人送给他时，葛将军失踪多日了。”
怎地话题又扯到葛曜身上了？
舒眉心里一咯噔，顿时警醒起来。
“是啊，不是找不到他，才会想方设法去联系周边的驻军。”舒眉不疑有他，把当场的困境说与了对方知晓。
“你可知道，他们为何先捉住葛将军吗？”齐峻不动声色地问道。
“那还能有什么原因？不过是想抓住我跟念祖、还有执弟，到时好去威胁陛下和爹爹。”舒眉不以为然地猜想。
齐峻先是摇头，后又点头：“不尽如此！听暗卫兄弟禀报，说是黑风寨的二当家的交待。当时姓邵的到关押葛将军的地方，亲自去探望过他，跟他还谈了条件……”
舒眉点头：“邵良惟要捉他，怪不得会这样！”
齐峻觑了他一眼，又道：“你猜猜看，他们为何不直接杀了葛将军？”
舒眉诧异地抬起头，询问道：“难怪是为了对付在金陵的爹爹？”
齐峻摇了摇头：“不仅如此，他们的目标似乎是冲着咱们齐家来的！”
被他搅得越发糊涂了，舒眉顺势问道：“难不成，他们是想拿住念祖要挟宁国府？”
齐峻若有所指地望了她一眼，缓缓道出其中内幕：“他们本打算拿念祖要挟齐家的，可是，后来葛将军说他喜欢咱们儿子，要带在身边传承衣钵。于是，他们就改了主意，要这孩子控制住葛曜。后面恐怕有更大的图谋！”
舒眉听到这里，眼皮不禁一跳，急声问道：“什么图谋？”
齐峻不动声色地说道：“你难道忘了葛曜本来的身份？”（未完待续）
对于葛曜的到来，舒眉很是意外。
那日，他请缨前往松溪营救舅父他们开始，她再也没见过此人，就是得到的消息，也是时断时续，语焉不详。更有甚者，前不久方卓特别去寻他，带来的消息竟是他被救带走了。
舒眉心里有许多迷团未解开，此时见他过来问安，于是出声相邀：“外头是葛将军吗？我正有事想讨教，请稍等片刻。”
说完这话，她从榻上起身，整理身上的衣饰，又走到靠墙的案桌前，对着梳妆奁理了理云鬓。待一些收拾妥当，舒眉突然记起，她的贴身丫鬟，一个都不在屋里侍候。无论是端砚还是番莲，她们都上哪儿去了？
带着疑惑之意，舒眉从里屋来到了外间。
她抬眸朝门口望去，齐峻站在进门入口处，而小葡萄的手则牵着站在门槛上葛曜。
见她走出来了，齐峻没意思要侧身让过，葛曜似乎执意要进来，两个大男人就这样对峙而立，情场颇为诡异。
不知他们在较什么劲儿，舒眉只得出声解围：“将军请进来吧？！”
她一发话，齐峻只得后退两步，侧身让到一旁。
舒眉的视线朝屋内扫了一圈，遂朝旁边懵懵懂懂，似是看热闹的小葡萄问道：“你莲姨和端姨呢？她们怎么一个都不在，连个斟茶的人都没？”
小家伙被点名回答，神情颇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子，嚅嚅道：“小葡萄不知，儿子来的时候就没见到她们，许在厨房干活。娘亲您不知道，咱们这儿来了不少人……”接着，竟然絮絮叨叨起来。
舒眉眉头微皱，心里十分纳闷，暗忖，这孩子到底着什么魔，竟然在这儿扯东扯西起来。
见她面露不愉之色，葛曜忙打圆场，道：“殿下不必客气了，这儿条件简陋，咱们也不是外人，虚礼就不必讲了吧？！”
不是外人？！
此话让齐峻眉头微跳，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就在他刚想出声对葛曜呛两句时，番莲和端砚突然赶了过来，她俩一人手里拎着着个药罐，另一人捧着只瓷碗。
显然，她们都是从厨房那边过来的。
齐峻见状，忙招呼番莲过来，以主人之姿，吩咐番莲和端砚侍候舒眉喝药。
安排妥当之后，齐峻对葛曜下逐客令：“将军有什么事，还是稍后再说。念祖他娘此番被毒蛇咬到，身子还很虚弱。等她身子康复了，再请将军过来叙话。”说完这些，他面上并无半点歉然之色。
葛曜朝舒眉望了一眼，见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心下顿时犹豫起来。
齐峻面无表情堵在那儿，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毫不退让的样子。
葛曜瞧这驾式，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
他心底长长叹了口气，暗忖，看来对方打定主意，一门心思要阻他再见长公主了。想到这里，他顿觉沮丧。
他回头扫了小葡萄，只见对方此时正眼巴巴地望着父母。
于是，葛曜朝舒眉拱了拱手：“殿下，您先养好伤，外头的事就先交给咱们爷们。”说完，也不待舒眉出声挽留，转身踏步就迈了出去。
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齐峻唇角微弯，眸子闪出一抹讥诮之笑。随后，他转过身来，却发现舒眉怔愣地望着自己。
齐峻立即敛去异色，面上恢复成波澜不惊的常态，嘴里却提醒小葡萄：“你还不赶紧过去侍候汤药。”
小家伙“哦”了一声，颠颠地跑到舒眉跟前，伸着白胖的手掌，作势要替端汤碗。
舒眉怕他烫着，把汤碗挪开了几句，轻声道：“这里不用你忙了。你要是想替娘做此事，不如把我把郎中开的方子找来。”
“方子？”小葡萄面露迟疑，然后以抬头向齐峻求助地望去。
后者朝他轻轻颔首，提醒道：“钟大夫在前厅给兄弟检查伤势，你去应该能打到他。”
小葡萄闻言一喜，跟父母告辞后，就走了出去，番莲怕他出意外，也尾随地跟了上去。此时，舒眉已经喝完汤药，把碗交给一旁侍立的丫鬟，端砚接过来，识趣地也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两人时，齐峻倏地觉得，自己的心跳猛地加快了许多。
多久没这样与她单独呆在一起了，上次见她是何时？
齐峻一时有些恍惚，虽然他在西北呆了段不短的日子，可只要闲下来，他都会想起她母子俩，更重要的是，怕有人趁虚而入，让他永远失去机会。
好在此次去边关这段日子，他不算一无所获。立了军功不说，还解决了个大麻烦。
不知现在京城如何了？先生是不是喜出望外呢？！
不知他心中所想，舒眉正要思忖，该怎么向他开口。
各怀心思两人相对而立，屋里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最后还是舒眉先开了口：“你怎么跑到南边来了？边关不要紧了吗？”
见她面上恬淡如水，跟以前对着自己时，总是一腔怒气迥然不同，齐峻心底不由一喜，思忖着妻子是不是原谅他了？！再一联想到行先前在外间，听了母子俩的对话，他更是难奈心中的激动。
他理了理思路，开口时已恢复了平静：“鞑靼退兵了！我赶回来不久，听探子说他们有意跟大楚议和。如果成够实现，大楚的北边起码有十多年安稳日子好过了。”
“真的吗？”舒眉倏地站起身来，激动地在屋里转来转去。
“你身子……”想到她前不久才中毒，齐峻担忧地望向她。
舒眉抬起头来，诧异望向他：“怎么啦？”
齐峻摸了摸鼻子，劝说道：“大夫说，你身上蛇毒虽清理出去了，得多作休息。这地方物产匮乏，恢复起来只怕也慢得多，要不，你还是躺回榻上去？”
舒眉没有吱声，只是朝他望了一眼，转身坐回榻上，继续问道：“这是在哪儿？建宁城内的形势怎样了？”
见她这副样子，齐峻知道她不把担心的事弄明白，是不会安心休息的。
于是，他把舒眉昏睡这两天后的事，跟她简单地讲了一遍。
“你早就潜进城了？”听说他在建宁城呆了有七八天，舒眉立即明白了其中意思，嘴角扯了扯，讪讪道：“是朝廷有安排吗？”
齐峻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云淡风轻道：“齐家暗卫在你们府邸周围，十二时辰不间断地守护，没人能动得了你们一根毫毛。”
舒眉心里暗忖，听他的意思，莫不是暗卫一直都在，只是她没有发现？
不对，若早就来了，番莲没道理不知道，以她的心性，不可能让自己担惊受怕那么久。
想通这些，舒眉拿疑惑的目光望向齐峻。
后者被她盯得不自在了，只得稍作解释：“我怕打草惊蛇，所以没上门打扰你们。”
舒眉释然，然而，她必须弄清宁国府的暗卫，为何会在这儿，齐峻来这儿的目的为何？
念及此处，她轻咳一声，装作自嘲地提到：“念祖的大伯还真心疼他，离京城这么远了，他还派暗卫跟着，多谢他费心了。”
她这话一出，齐峻面上顿时红了，他支支吾吾想要解释，又被勾起舒眉的旧伤，以为宁国府还不肯放过她。
果然是派人在暗处盯梢，舒眉心里顿觉膈应，刚想刺他两句，岂料齐峻突然又开了口：“大哥并没派人跟来，是我赶到这儿后，才无意中跟在南边活动的暗卫联系上的。他们只是隐约知道你跟孩子被困，把消息传回了京城。”
“无意中碰见？这么凑巧？”他的话让舒眉半信半疑。
怕她又生误会，齐峻忙解释道：“是这样的，之前南北对峙，大哥就派暗卫南下活动，准备联系各地驻军。岂料葛将军到江南后，迅速控制了局面，大哥安排的暗棋没用上，所以，他们还在这边收集情报。”
齐峻的话让舒眉暗暗心惊。
这样说来，齐府的暗中势力已经渗透到南北各地，而齐屹并不打算让他们曝光。
而此时齐峻告诉她，岂不是把家族的罩门曝露给了她？
他这般坦诚对自己，是仍旧把她当作最亲密的人相待吧？
虽然，舒眉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但联想到对方之前毫不犹豫替她吮吸蛇毒，她的心还是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舒眉耳根微红，颇不自在确认道：“你，你是接到宁国公的传信，才从西北赶过来的？”
对面女子情绪的变化，没有逃过齐峻的眼睛，此时他不确定她的真实想法，遂不敢造次，只好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如果我告诉你，此次我赶来是得到消息，知道鞑靼那边派人来跟邵家勾结，还打算在建宁城动手，这才匆匆赶来的，你信得过我吗？”
听到这里，舒眉猛地扬起脑袋，急问道：“三方勾结，你怎么打探得到的？”
她的反应让齐峻有些释怀，只见他摇了摇头，劝慰她道：“这事以后再说，你睡了两天，想来饿极了。我吩咐给你熬了些鸡脯粥，用过之后再回到榻上歇着去吧！”
接着，舒眉就听见他朝门外招呼了一声，随即，端砚一行人就走了进来，手里提着食盒和托盘。
舒眉虽有满腹疑惑未解，可毕竟身子初愈，底子还十分虚弱，于是，听从他的提议，先填饱肚子再说。
在她用膳的时候，齐峻并没离开，而是独自坐在屋子角落里，而是望着她怔怔发呆。
此人怎地还这副样子，真真是本性难改。
舒眉转过身去，背着他不再理会。
齐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光让她不自在了，只听他轻咳一声，请辞道：“用完膳之后，你接着休息。接下来的几日还要赶路，不养精怕是背不住的。我先出去了……”
舒眉转过身来，目送着他的背影慢慢远去。
齐峻这次离开，再没有出现。直到第二天下午，舒眉才从小葡萄口中得知，葛曜的嫡系人马，从江南之带赶到。他们正忙在肃清周边的乱党，兼给几地换防。
“……他一身铠甲威风凛凛地坐在马背上，可拉风了！”小家伙两眼冒光地提起他爹，满脸是不可错辨的崇拜之情。
见儿子对齐峻态度大为改观，舒眉忍不住问道：“以前你不是跟在他身边练过几天骑射吗？怎地还这么新鲜？”
小家伙摇了摇头，说道：“以前只是练习，这些儿子从暗卫叔叔口中，听到了他好些打仗的事迹。建宁城就是他跟葛伯伯一道攻下来的。据说爹爹由云梯跃上城墙的时候，险些被城楼上石块砸伤。蒋妈妈还提起过，说爹爹身上换下的衣物，还带着一大块血迹。莲姨也说，爹爹来看望您时，她在屋子里闻到过治跌打的药酒气味。”
他受伤了？！
舒眉一时怔住了。
小葡萄没理会母亲的异状，继续絮絮叨叨：“暗卫叔叔还说，爹爹在西北的时候，独自带着闯到了敌营，偷偷摸摸烧了鞑靼的粮草，才让敌人败下阵的。听他们想，爹爹回京之后，朝廷要行封赏。他们猜测，到时爹爹会得到大将军头衔……”说罢，他小脑袋一摇一晃，颇得与有荣焉的精髓。
瞧见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舒眉忍不住打击他：“人家封大将军，与你何干，你不是姓文吗？人家就是叫错，也不会叫你作‘齐小将军’！”
小葡萄的脸顿时垮了下来，一张嘴巴还撅得老高，口里念叨道：“怎么不姓齐，我还去齐家祖坟上拜见过……”
舒眉听了眼眸一缩，问道：“你还记得那次祭祖的事？”
小葡萄点点头：“当然记得，爹爹当时还在交待我，要我守在您的身边，他要给咱们一个交待的！”
“交待？！”舒眉鼻子微蹙，嘴里却喃喃道，“他后来不是给过交待，就是出家嘛！谁也不选，谁也不留……”
“不是的！爹爹那样做，不过是做做样子的……”小家伙连连替他爹解释。
舒眉不以为然地斜睨了他一眼：“这你又知道？你倒是说说看！”
小葡萄羞赧地垂下头，不再言语。
他如今一门心思膜拜爹爹，哪里又知道对方之前的计划。
从这次与齐峻相逢以来，小葡萄不觉得爹爹是会抛下他母子不管的人。
小家伙长这么大，第一次开始认真琢磨父母之间的问题。
不过，还没等他琢磨出来，齐峻终于又现身了。
他对精神已经恢复得不错的舒眉道：“人马已经准备妥当，再休整两天就能出发了。虽然现在去祭拜，已经错过了清明。不过，能在中元节之前赶到，也不失为补救之法。”说着，又与她商量，“你施家的舅舅该如何处置，你得拿个主意出来，葛将军执意押送回原籍……”
直到此时，舒眉才意识到自己险些忘了那一家人。
“还能怎样？照葛将军所说的做呗！”她一脸淡然地说道。
“你不让他们去接岳母大人，呃，元瑞夫人的灵位？”齐峻显然很意外，特意提醒她。
舒眉摇了摇头：“没这必要了！他们原本对母亲感情一般，当年咱们家遭贬时，他们没一人去探望过咱们。这次跟来，也是包藏祸心，并非是心疼他们这妹妹……”说到后面，她的声音透出的冷咧之气，让齐峻不禁打了个寒战。
不知怎地，他突然想起，那天舒眉从马背上摔下来后，再次见到他时，那如同看陌生人的眼神。
她应该是那种说一不二、爱恨分明的性子吧？！
不然，后来她的心为何坚如磬石，从来不曾给过他以改过的机会。
想到这里，齐峻没来由的一阵烦躁，为了替自己打掩护，他忍不住为舒眉两舅父求起情来：“他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都是一家人，何必记得那么清楚，放下才是正道。他们总归是你为数不多的亲人……”
见他如此卖力替施家舅父开脱，舒眉一个念头闪过，随后她眼角弯了弯，说道：“我没说不放过他们呀！只要此去岭南已经不远了，他们也该启程去徽州先做安排了。不然，到时母亲的灵柩到了码头，都没人来迎接，岂不是坏了大事？”
齐峻听她说不追究，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于是，他体贴地对舒眉道：“你再安心养上两天，其它事就不必操心了，交给我就可以了。还有，经过一番攻占，建宁府已经拿下来了。袁三哥的人马接管了这一带。等你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葛将军的人马也该赶来了。到时，由袁家军护送咱们去给念祖他外祖母拜祭。”
对于他话中透露的信息，舒眉一时还没来得及消化，过了半晌，她才听出不同的意味来：“怎么，你也要跟去岭南？”
“当然！”齐峻脱口而出，“我早就想拜拜她老人家，小葡萄都这么大了，还没带他来拜过外祖母，实在是不应该……”
舒眉听着听着，嘴角露出一撇笑意。只是这笑容如此不合时宜，瞧在他眼里让人颇感心颤。
她该不会是讽刺我吧？！
齐峻在感情上经历了太多挫折，此时已经成了惊弓之鸟。说算这时舒眉看开了，齐峻都不敢彻底放松。
要知道，当初齐府上下，皆以为妻子在竹韵苑的火海中丧了身，母亲连个报丧的人派出，一直是齐府于她有亏欠。此时自己说这番话，确实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可是，舒眉此时想到的并不是这些。
她之所以有这反应，皆因想起父亲当初执意给小葡萄取“念祖”这名字的原因。
想到这里，舒眉随口道：“是该去拜拜了。母亲一生无子，到时起灵时奉牌摔盆的，必当念祖这孩子，谁让他姓文呢！”
这话让齐峻一时傻了眼。
什么？还让念祖姓文？
他一时郁结，可又拿不出合适的理由反驳。说到底都怪他当初行事莽撞。如果不是他心存侥幸娶了师妹，后面哪里会惹出这么多纠葛来？！
念及此处，齐峻脸上不由讪讪的。
舒眉哪里又会不知道他在窘迫什么？！只是事到如今，她只想把以后的日子过好，于是，也乐得装糊涂，并不戳穿齐峻的小心思。
人的一生难得糊涂几回，在某些时刻糊涂点，说不定还能生活容易得多。
想通这点，舒眉决定学异世的那位板桥先生，乐得糊涂一回。
齐峻见她不再言语，忙又起了另一话头：“听袁三哥说，你找人送给他时，葛将军失踪多日了。”
怎地话题又扯到葛曜身上了？
舒眉心里一咯噔，顿时警醒起来。
“是啊，不是找不到他，才会想方设法去联系周边的驻军。”舒眉不疑有他，把当场的困境说与了对方知晓。
“你可知道，他们为何先捉住葛将军吗？”齐峻不动声色地问道。
“那还能有什么原因？不过是想抓住我跟念祖、还有执弟，到时好去威胁陛下和爹爹。”舒眉不以为然地猜想。
齐峻先是摇头，后又点头：“不尽如此！听暗卫兄弟禀报，说是黑风寨的二当家的交待。当时姓邵的到关押葛将军的地方，亲自去探望过他，跟他还谈了条件……”
舒眉点头：“邵良惟要捉他，怪不得会这样！”
齐峻觑了他一眼，又道：“你猜猜看，他们为何不直接杀了葛将军？”
舒眉诧异地抬起头，询问道：“难怪是为了对付在金陵的爹爹？”
齐峻摇了摇头：“不仅如此，他们的目标似乎是冲着咱们齐家来的！”
被他搅得越发糊涂了，舒眉顺势问道：“难不成，他们是想拿住念祖要挟宁国府？”
齐峻若有所指地望了她一眼，缓缓道出其中内幕：“他们本打算拿念祖要挟齐家的，可是，后来葛将军说他喜欢咱们儿子，要带在身边传承衣钵。于是，他们就改了主意，要这孩子控制住葛曜。后面恐怕有更大的图谋！”
舒眉听到这里，眼皮不禁一跳，急声问道：“什么图谋？”
齐峻不动声色地说道：“你难道忘了葛曜本来的身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