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二章 坐困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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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动静，把正在巡查的两人吓了一跳。番莲转身望了舒眉一眼，见到她眸中似有去看看的意思，就放开了搀扶着她的手臂。
没一会儿，舒眉就见到番莲从地面上拾起一件白色的物什，随后耳边还传来“咕咕”的声音。
“信鸽？”她不确定地问道，“谁送来的？”
“奴婢不知，要查看才知道！”说着，番莲快步过来，用那只空着手臂，重新搀起她。
“咱们赶紧回屋吧？！”舒眉提议道。
就着晕白的月光，两人脚步匆匆地回了院子。
昨日，周知府派人送信过来，声称危机解除，半道上把她们又接回了城内，仍旧安置在周府暂住。
刚到门口，就有留在屋里守着小葡萄的护卫过来禀报：“殿下，小少爷身上似乎有些发热？”
舒眉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什么时候的事？他刚才睡下时还好好的！”
那名护卫答道：“蒋妈妈刚发现，应该没多久。”
舒眉再顾不得番莲手中的信鸽，快步冲进儿子的寝卧。
待她右手摸到小葡萄的额头时，舒眉见到小家伙两颊通红、双唇发干，眼睛仍旧是闭着的，不过似睡得并不安稳。
儿子这个样子，舒眉心下惶急，扭过头来问跟进来的番莲：“他今日都到哪些地方去了？好好地怎会发烧的？”
番莲一怔，奔过来的也去查看小葡萄的身体。过了片刻，她紧拧眉头，喃喃道：“没上哪儿啊，只不过跟往常一样，在湖边划了一会子船，连容易出汗的骑马，奴婢都没敢让大少爷动……”
舒眉闻言抿了抿唇，扭头吩咐端砚跟主人家告知这一情况。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周夫人就带着仆妇丫鬟赶了过来。问明孩子的情况后，就吩咐跟在身后的管事婆子，命她赶紧安排人去请郎中。
等那人离开后，周夫人过来安慰舒眉道：“殿下不必心急，大夫就住在咱们府第的隔街，半炷香不到就会赶来的。”
舒眉点点头：“有劳夫人了！”
周夫人福下身子请罪：“殿下折杀臣妇了！小公子在寒舍染疾，是臣妇照顾不周。”
舒眉忙扶起她：“夫人不必这样！叨扰周大人和夫人多日，过意不去的是咱们。夫人千万别这样……”
听舒眉如此说，周夫人跟她又客套了几句。只不过，后来等大夫的时候，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周夫人果然没有虚言，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郎中就赶到了。快得感觉就住在周府似的。
将人让进室内，舒眉把闲杂人等遣出了屋子，只留了番莲和蒋妈妈侍候。
大夫把了脉，又跟照顾病人的蒋妈妈问了问小葡萄饮食起居。末了，对坐在一旁的舒眉和周夫人回禀病情。
“……似是有邪气入体，不过好在小公子身子骨底子不错，不是什么大的毛病。待鄙人开道方子，将养上几日应该就无碍了。”
舒眉忙吩咐端砚过来给大夫研墨。
不过，她仍旧不太放心，便问起儿子的病因：“咱们整日呆在府中，并没去别的地方，怎会沾染上邪气的？”
那老大夫闻言，抬头望了舒眉一眼，随后捋了捋颌下的胡须，笑着问道：“听夫人的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氏？”
舒眉颔首承认：“咱们在金陵住的日子多些，刚从江南一带过来。”
老大夫点点头道：“这就难怪了！江南一带气候温润，没这里燥热，再加了旅途劳顿，小孩子身子娇弱，一时水土不服也是有的。”
舒眉想了想，觉得他的话不算完全没有道理，遂没有再说什么。大夫开完药离开后，周夫人对拔到舒眉院中侍候的下人吩咐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
望着她背影的远去，舒眉转过身来，待要查看那道方子，不期然撞见番莲脸上古怪的表情。
“怎么啦？有什么不妥？”她忍不住问道。
番莲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舒眉只道她担心小葡萄的身子，遂没有多作理会。
没想到事情并非老大夫说的那般简单，接下来的日子，小葡萄病情时好时坏，症状刚有所减轻，接下来又会出现反复，转过天来又趋于好转。这一番闹腾，把院子上下搞得人仰马翻。
舒眉一颗心挂在儿子身上，倒把其它事丢开了去。直到冯氏提醒，她才把重心挪回松溪那边的人和事上。
于是，当番莲过来禀报外头情况时，两人聊起葛曜那边的近况。
“这两天，那边信鸽带来什么动态？”那天收到葛曜安排的飞鸽传书，舒眉就命番莲紧盯这事。
番莲一脸愧色，垂下眼帘禀道：“奴婢这几天都没收到葛将军的传信了。”
舒眉噌地从座上站起来，问道：“怎么回事？你那晚没去给他回信吗？怎会没后续的？”
番莲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清楚，许是葛将军被什么事伴住了吧！昨晚奴婢到城郊查探，发现从松溪逃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了。不知那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变故？”听到这词，舒眉喃喃自语，“那些山大王不是自诩‘替人行道’吗？应该不会屠杀百姓吧？！”
番莲没有接话，心里却在嘀咕：这又什么不可能的？若是粮草不济，为了减轻负担，那些悍匪才不管百姓的死活。
毕竟未得江山时，百姓都不是在野者的责任。
舒眉见她沉默不语，遂提醒道：“你想些办法，重新跟葛曜联系上。松溪到底如何了，咱们一定得有确准的消息。不然，过不了多久，咱们如今所在的城池也保不住。”
原本，舒眉说这话的时候，不过是把最坏的情况示警出来。
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竟让她一语成谶了。
她们这次对话的第三日，城外便传来的让人不安的消息。
说是松溪那边的山匪，摇身一变成了义军。自从他们举起反旗，以松溪为根据地后，不断向除了北方的其余三个方向发展，短短半月不到的时间，如今已经发展到两万人马。据说，他们的下个目标，就是攻下建宁城，打算把这座城池作自己的根据地。
这日傍晚，舒眉刚给儿子喂完药，把他哄得睡下，就听得院子外头闹哄哄的，似是有什么人在那儿争吵。
舒眉心里诧异，忙唤了丫鬟到门口去一探究竟。
没一会儿，端砚急冲冲在回家，找到她禀道：“殿下，不好了！听说他们……他们已经兵临城下了。”
舒眉听得一头雾水，忙问道：“哪个他们？”
端砚被她打断话，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于是，她将的事情始末给讲了出来。
“自从仙霞岭上的张奎下山占了松溪，他们已经攻克好几座城池了。这不，此次他们集中一万五千的兵马，打算对咱们这座城动手……”端砚说完这些，一滴汗滴不期然地从鬓角悄然滑落。
舒眉不动声色，对端砚问道：“周大人和周夫人怎么安排的？他们有无说守不守得住？”
端砚急道：“自然是守不住的。殿下您是没见着，周府女眷都在收拾起金银细软，准备外逃了。这哪里算是打算守城的样子？”说着，她气急败坏地守在门口，似打算在那儿守着里面人的安危，不让任何人进入。
这厢舒眉她们还来不及准备，就见方卓匆匆赶来。
“殿下，不好了！周大人和邱指挥使在城楼那儿争执起来了。”
他刚从外面进来，瞧见府里的仆从手忙脚乱在收拾东西，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忙提醒舒眉道，“殿下，咱们要不也准备准备，不然到时城破，咱们就是想撤，只怕也会来不及了。”
见一向稳住的方卓都起了这个念头，舒眉心里多少明白了形势的严峻性。
没想到此番出来，竟然赶上这桩事。本来，若是葛曜本人在这儿，她多少还留几分底气。可如今葛曜已经有半个来月没出现了，真不知道还能指望谁。
而好巧不巧，此时儿子又染了病症，拖沓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这一切的一切，让她陷入两难境地。
若是她按计划跟府里女眷一道，朝西南方向撤，自然可以避匪军锋芒，只是就怕孩子的身体经受不起。
倏地想到上次葛曜临走前，跟邱指挥使讨论建宁城守卫时，他们自己亲口说的，这座城易守难攻，只有城内粮米充足，守上三到五月都没问题。她心里便涌起一丝希望。
傍晚时分，她抱着这最后一丝希望，命方卓带路，她要上城楼亲眼看一看，顺道再会会邱指挥使。
建宁城的城楼，虽不同于边关要塞的隘口，为抵御外族入侵而设。可也是浙闽一带重要城池，位于武夷山脉中段，四周高山环抱，境内丘陵与溪流交错。山地森林茂密，水源充沛。若是外敌强攻，一时半会儿也不是那么容易攻入的。
在方卓的护送下，舒眉在建宁城楼上寻到了邱将军。
“殿下怎么来这儿了？”邱朝放一眼瞧见她的身影，忙亲自迎了上来。
“葛将军久没音信，我过来瞧瞧这里的情况。”说罢，舒眉环顾四周，逐渐浓郁的夜色下，城楼各处的灯笼、火把都亮了起来，星星点点，把这座古城楼装扮得有如巨轮，又如蛰伏群山峻岭间的巨兽。
山谷中吹过来的风，吹得城楼上的旌旗猎猎作响。这突如其来的冷意，让舒眉忍不住颤栗了几下。
邱朝放见状，忙安慰她道：“殿下不必担心，葛将军那边定然没事的。当初他离开的时候再三交待，说他若不回来，咱们谁也不能离开这座城。想来，他对建宁城的防卫还是满意的。”
舒眉闻言，心里不由嘀咕道：“此一时彼一时！他的意思，恐怕是指她们在这里只呆上三五天，那自是没问题。可是，现在情况发生突变，他自身安全都成了问题，更何况突如其来的匪患和兵变呢？！
邱朝放见她不置可否，以为她拿不了主意，遂提议道：“要不，末将再派探子前去松溪，看能不能与葛将军取得联系？！”
舒眉点点头，又问起他跟周知府商量的结果。
邱朝放撇了撇嘴角，说道：“提他作甚……若是他能把全城百姓动员起，何至于到如今还是这副样子。”
舒眉笑道：“周大人毕竟是文官，能不能守住城池，他心里没底，这才露了些许怯意。”
邱朝放听她还在替周知府说话，摆了摆手，转移话题道：“被围三日了！也不知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舒眉转过身去，望着不远处黑黝黝山峰，仿佛一只巨擎，耸立的山谷河流之中。
若守城将士拼全力拼杀，或许还有转机，不然以现在的情况，一场血战在所难免。回首望了望守卫士兵那一张张稚嫩的面容，她心里确有不忍。这些士兵一样是人生父母养，也有妻儿老小。若是因为内斗上了战场，即便献出了生命，将来只怕也无人收拾骸骨。
“夜深了，殿下还是早些回去歇着！这种天气极易伤风，病得上身可了不得……”只见邱朝放一脸关切地说道。
跟这人告辞后，舒眉扶着丫鬟的手，回到了府里。
她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替全城百姓担忧时，知府周大人所在院落里，也是灯火闪烁。
“爹，咱们这样做的话，以后就回不了头了！”建宁府父母官周蒙启的对面，坐着一位年纪约摸二十出头的男子。
周蒙启睁开眼睛，望着外头灯笼怔了怔，最后说沉重地叹了口气，对那男子说：“你说的为父何尝不知。只是如今培儿在他们手里，若不见机行事，他们只怕会把你弟弟给……”
青年男子表情微蹙，见到老父这般伤怀，不好再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咱们这样如同饮鸩止渴。等天下都安定下来的时候，咱们定会被清算的。”
周蒙启听了一哆嗦，讪讪道：“为父哪能不知这个浅显的道理？只不过，如今形势已经考虑不了那么多了。”
青年男子叹息了一声，说道：“要不，儿子暗中助殿下一把，到时拿具假的尸体去交差就成了！”
“不可！”周蒙启倏地站起身，阻止他儿子道：“不可！若是被对方发现了，你弟弟马上没命。咱们还是不冒那个险，现在只能盼着他们能把这乾坤扭转过来，到时，咱们也算大功一件。”
青年男子显然不这么认为，只听他反驳道：“爹爹真的以为邵家能成事？他们现在腹背受敌，能有什么所作为？”
听不得儿子唱衰他的盟友，周蒙启朝他摆了摆手，斥道：“既然已经选择了合作一方，咱们若再三心二意，只怕到时死无葬身之地。不说邵家，就是这大楚的天下，你真以为他们靠一位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就能力挽狂澜？未免太幼稚了些！如果是端王世子即位，他们项氏倒可以最后搏一搏，如今嘛……一山容不下二虎。若端王世子要上位，必得除掉宁国公。若宁国府倒了，大楚的天下起码得坍塌一大半……”
青年男子惊讶地张大嘴巴，不解地问道：“爹爹何出此言？难道他们就无法共存吗？如今他们一南一北的，不是相处得挺好吗？”
周蒙启长长叹息了一声，教导他儿子道：“浩儿，你还是只看到表面现象。现在这一南一北看上去无矛盾，只不过是天下没有统一，他们还有共同的敌人罢了。真到了天下一统的时候，你且瞧瞧，他们会不会相安无事。”
父亲这番话，使周浩不觉茅塞顿开，过了一会儿，他颇为不解地问道：“这样说来，端王世子当初跟着邵家，是想借他们力量登位了？那为何后来又变卦了？”
周蒙启从案桌后走出来，对儿子道：“也不是没这可能！不过，为父更愿意相信邵将军那边的说辞，英雄难过美人关……”
这番话把周浩惊得目瞪口呆，过了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叹道：“没想到还真有不要江山要美人的痴汉。只不过，若是让那人逃脱了，以他的能耐，只怕咱们周家以后日子真不好过了。”
周蒙启闻言，抬眸觑了他一眼，缓缓道：“你小子以为，邵家仅凭拿捏涪儿的性命，就能让咱们周氏一族为之效命？若他没有必胜的把握，老夫何至于将全族几百号人口的性命，押在他们身上？”
听了父亲这番话，周浩倍感震惊：“爹爹您的意思是……”
周蒙启走到周浩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具体有几家声援，为父不是很清楚。但他们有强援，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据说，早在薛家把持江南的时候，邵家就打算一口吞下南楚的，只可惜被人背后捅了一刀。你就该知晓，邵家如今最忌恨何人了？你倒说说看，若咱们将困在松溪的那位双手奉上，这样的大功，到时是不是封疆裂土的大功？”
父亲这一番话，把周浩惊得半天合不拢嘴，过了半晌，他才喃喃问道：“爹爹既然擒住了端王世子，那何必再要困住长公主呢？”
周蒙启瞅了儿子一眼，诡异地笑了笑：“如今这朝不保昔的世道，谁会嫌自己底牌多了？”
周浩不由瞠目结舌：“您……您莫不是要拿她母子，跟齐家谈条件吧？！”
周蒙启捋了捋颌下胡须，得意自满道：“两张底牌在手，无论他们两边哪家胜了，都能助为父达成所愿！”
这番话语一出，让周浩佩服得五体投地。
想到不久的将来，自己将会一跃成为炙手可热家族中一员，他脑中兀地升起万丈豪情。他忙主动请缨道：“爹爹，您要孩儿做些什么？尽管吩咐！”
周蒙启觑了他一眼，然后朝他招了招手。
周浩心领神会地把耳朵凑到父亲跟前。周蒙启如此这般地给儿子交待一番，周浩连连点头。
从城楼下来后，舒眉不仅没把心安下来，反而有了更多疑虑。
她坚信一句古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邱将军固然可以托付重任，可此地民风彪悍，兵士不服管束也常有耳闻。而且，自从丙子之乱，中央政府就失去对此地的控制权。后来南方又经历了南楚朝、薛家专权以及如今这现状……无论是守城的武将，还是治理一方的文臣，似乎跟朝廷那帮人，都没有太深的关系了。
且不说改朝换代容易人心涣散，就是缺饷缺银，都会动摇军队的根本。
长期以来动荡经历培养出来敏感、多疑和安全感缺失，让舒眉这一晚又失眠了。
就在东方天空泛起鱼腹白的时候，舒眉顾不得昏昏沉沉的脑袋，一骨碌爬了起来。只见她径直走到儿子身边，伸出右过摸了摸小葡萄的额头。
已经退烧了！
她心中有了几分喜意。
这时，端砚手持一个托盘进来了。舒眉抬头望去，只见那托盘里放着一只药碗，浓浓药香让她忍不住觑起眉头。
端砚走到舒眉身边时，才一眼瞧见她，随后她便笑道：“殿下怎地起这么早？”
舒眉随口答道：“昨天没睡安稳，清早就醒了，正好过来看看念祖那孩子。”
端砚朝她微微一笑，说道：“大少爷身子骨快养好了，殿下您不必担心他。”
舒眉走到她的跟前，伸手把那个药碗接了起来，打算亲自去喂儿子。
还没等她坐到小葡萄榻边，就见番莲突然进了屋。
舒眉瞧见她满头的大汗，遂吩咐道：“先歇口气吧！”
番莲从善如流地坐在一旁的杌子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掏出那张药方，对舒眉道：“奴婢出去问了好几个医馆，他们都说这方子不仅不能治大少爷的病，反而还会让他的病体缠绵。”
“怎么会这样？”舒眉倏地站起身，定定地望向番莲。
“殿下您不是早就起疑了，才吩咐奴婢去查探的吗？”番莲轻轻问道。
舒眉没有接话，而是朝她招了招手，两人进了里屋。（未完待续）
眼前的动静，把正在巡查的两人吓了一跳。番莲转身望了舒眉一眼，见到她眸中似有去看看的意思，就放开了搀扶着她的手臂。
没一会儿，舒眉就见到番莲从地面上拾起一件白色的物什，随后耳边还传来“咕咕”的声音。
“信鸽？”她不确定地问道，“谁送来的？”
“奴婢不知，要查看才知道！”说着，番莲快步过来，用那只空着手臂，重新搀起她。
“咱们赶紧回屋吧？！”舒眉提议道。
就着晕白的月光，两人脚步匆匆地回了院子。
昨日，周知府派人送信过来，声称危机解除，半道上把她们又接回了城内，仍旧安置在周府暂住。
刚到门口，就有留在屋里守着小葡萄的护卫过来禀报：“殿下，小少爷身上似乎有些发热？”
舒眉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什么时候的事？他刚才睡下时还好好的！”
那名护卫答道：“蒋妈妈刚发现，应该没多久。”
舒眉再顾不得番莲手中的信鸽，快步冲进儿子的寝卧。
待她右手摸到小葡萄的额头时，舒眉见到小家伙两颊通红、双唇发干，眼睛仍旧是闭着的，不过似睡得并不安稳。
儿子这个样子，舒眉心下惶急，扭过头来问跟进来的番莲：“他今日都到哪些地方去了？好好地怎会发烧的？”
番莲一怔，奔过来的也去查看小葡萄的身体。过了片刻，她紧拧眉头，喃喃道：“没上哪儿啊，只不过跟往常一样，在湖边划了一会子船，连容易出汗的骑马，奴婢都没敢让大少爷动……”
舒眉闻言抿了抿唇，扭头吩咐端砚跟主人家告知这一情况。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周夫人就带着仆妇丫鬟赶了过来。问明孩子的情况后，就吩咐跟在身后的管事婆子，命她赶紧安排人去请郎中。
等那人离开后，周夫人过来安慰舒眉道：“殿下不必心急，大夫就住在咱们府第的隔街，半炷香不到就会赶来的。”
舒眉点点头：“有劳夫人了！”
周夫人福下身子请罪：“殿下折杀臣妇了！小公子在寒舍染疾，是臣妇照顾不周。”
舒眉忙扶起她：“夫人不必这样！叨扰周大人和夫人多日，过意不去的是咱们。夫人千万别这样……”
听舒眉如此说，周夫人跟她又客套了几句。只不过，后来等大夫的时候，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周夫人果然没有虚言，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郎中就赶到了。快得感觉就住在周府似的。
将人让进室内，舒眉把闲杂人等遣出了屋子，只留了番莲和蒋妈妈侍候。
大夫把了脉，又跟照顾病人的蒋妈妈问了问小葡萄饮食起居。末了，对坐在一旁的舒眉和周夫人回禀病情。
“……似是有邪气入体，不过好在小公子身子骨底子不错，不是什么大的毛病。待鄙人开道方子，将养上几日应该就无碍了。”
舒眉忙吩咐端砚过来给大夫研墨。
不过，她仍旧不太放心，便问起儿子的病因：“咱们整日呆在府中，并没去别的地方，怎会沾染上邪气的？”
那老大夫闻言，抬头望了舒眉一眼，随后捋了捋颌下的胡须，笑着问道：“听夫人的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氏？”
舒眉颔首承认：“咱们在金陵住的日子多些，刚从江南一带过来。”
老大夫点点头道：“这就难怪了！江南一带气候温润，没这里燥热，再加了旅途劳顿，小孩子身子娇弱，一时水土不服也是有的。”
舒眉想了想，觉得他的话不算完全没有道理，遂没有再说什么。大夫开完药离开后，周夫人对拔到舒眉院中侍候的下人吩咐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
望着她背影的远去，舒眉转过身来，待要查看那道方子，不期然撞见番莲脸上古怪的表情。
“怎么啦？有什么不妥？”她忍不住问道。
番莲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舒眉只道她担心小葡萄的身子，遂没有多作理会。
没想到事情并非老大夫说的那般简单，接下来的日子，小葡萄病情时好时坏，症状刚有所减轻，接下来又会出现反复，转过天来又趋于好转。这一番闹腾，把院子上下搞得人仰马翻。
舒眉一颗心挂在儿子身上，倒把其它事丢开了去。直到冯氏提醒，她才把重心挪回松溪那边的人和事上。
于是，当番莲过来禀报外头情况时，两人聊起葛曜那边的近况。
“这两天，那边信鸽带来什么动态？”那天收到葛曜安排的飞鸽传书，舒眉就命番莲紧盯这事。
番莲一脸愧色，垂下眼帘禀道：“奴婢这几天都没收到葛将军的传信了。”
舒眉噌地从座上站起来，问道：“怎么回事？你那晚没去给他回信吗？怎会没后续的？”
番莲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清楚，许是葛将军被什么事伴住了吧！昨晚奴婢到城郊查探，发现从松溪逃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了。不知那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变故？”听到这词，舒眉喃喃自语，“那些山大王不是自诩‘替人行道’吗？应该不会屠杀百姓吧？！”
番莲没有接话，心里却在嘀咕：这又什么不可能的？若是粮草不济，为了减轻负担，那些悍匪才不管百姓的死活。
毕竟未得江山时，百姓都不是在野者的责任。
舒眉见她沉默不语，遂提醒道：“你想些办法，重新跟葛曜联系上。松溪到底如何了，咱们一定得有确准的消息。不然，过不了多久，咱们如今所在的城池也保不住。”
原本，舒眉说这话的时候，不过是把最坏的情况示警出来。
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竟让她一语成谶了。
她们这次对话的第三日，城外便传来的让人不安的消息。
说是松溪那边的山匪，摇身一变成了义军。自从他们举起反旗，以松溪为根据地后，不断向除了北方的其余三个方向发展，短短半月不到的时间，如今已经发展到两万人马。据说，他们的下个目标，就是攻下建宁城，打算把这座城池作自己的根据地。
这日傍晚，舒眉刚给儿子喂完药，把他哄得睡下，就听得院子外头闹哄哄的，似是有什么人在那儿争吵。
舒眉心里诧异，忙唤了丫鬟到门口去一探究竟。
没一会儿，端砚急冲冲在回家，找到她禀道：“殿下，不好了！听说他们……他们已经兵临城下了。”
舒眉听得一头雾水，忙问道：“哪个他们？”
端砚被她打断话，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于是，她将的事情始末给讲了出来。
“自从仙霞岭上的张奎下山占了松溪，他们已经攻克好几座城池了。这不，此次他们集中一万五千的兵马，打算对咱们这座城动手……”端砚说完这些，一滴汗滴不期然地从鬓角悄然滑落。
舒眉不动声色，对端砚问道：“周大人和周夫人怎么安排的？他们有无说守不守得住？”
端砚急道：“自然是守不住的。殿下您是没见着，周府女眷都在收拾起金银细软，准备外逃了。这哪里算是打算守城的样子？”说着，她气急败坏地守在门口，似打算在那儿守着里面人的安危，不让任何人进入。
这厢舒眉她们还来不及准备，就见方卓匆匆赶来。
“殿下，不好了！周大人和邱指挥使在城楼那儿争执起来了。”
他刚从外面进来，瞧见府里的仆从手忙脚乱在收拾东西，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忙提醒舒眉道，“殿下，咱们要不也准备准备，不然到时城破，咱们就是想撤，只怕也会来不及了。”
见一向稳住的方卓都起了这个念头，舒眉心里多少明白了形势的严峻性。
没想到此番出来，竟然赶上这桩事。本来，若是葛曜本人在这儿，她多少还留几分底气。可如今葛曜已经有半个来月没出现了，真不知道还能指望谁。
而好巧不巧，此时儿子又染了病症，拖沓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这一切的一切，让她陷入两难境地。
若是她按计划跟府里女眷一道，朝西南方向撤，自然可以避匪军锋芒，只是就怕孩子的身体经受不起。
倏地想到上次葛曜临走前，跟邱指挥使讨论建宁城守卫时，他们自己亲口说的，这座城易守难攻，只有城内粮米充足，守上三到五月都没问题。她心里便涌起一丝希望。
傍晚时分，她抱着这最后一丝希望，命方卓带路，她要上城楼亲眼看一看，顺道再会会邱指挥使。
建宁城的城楼，虽不同于边关要塞的隘口，为抵御外族入侵而设。可也是浙闽一带重要城池，位于武夷山脉中段，四周高山环抱，境内丘陵与溪流交错。山地森林茂密，水源充沛。若是外敌强攻，一时半会儿也不是那么容易攻入的。
在方卓的护送下，舒眉在建宁城楼上寻到了邱将军。
“殿下怎么来这儿了？”邱朝放一眼瞧见她的身影，忙亲自迎了上来。
“葛将军久没音信，我过来瞧瞧这里的情况。”说罢，舒眉环顾四周，逐渐浓郁的夜色下，城楼各处的灯笼、火把都亮了起来，星星点点，把这座古城楼装扮得有如巨轮，又如蛰伏群山峻岭间的巨兽。
山谷中吹过来的风，吹得城楼上的旌旗猎猎作响。这突如其来的冷意，让舒眉忍不住颤栗了几下。
邱朝放见状，忙安慰她道：“殿下不必担心，葛将军那边定然没事的。当初他离开的时候再三交待，说他若不回来，咱们谁也不能离开这座城。想来，他对建宁城的防卫还是满意的。”
舒眉闻言，心里不由嘀咕道：“此一时彼一时！他的意思，恐怕是指她们在这里只呆上三五天，那自是没问题。可是，现在情况发生突变，他自身安全都成了问题，更何况突如其来的匪患和兵变呢？！
邱朝放见她不置可否，以为她拿不了主意，遂提议道：“要不，末将再派探子前去松溪，看能不能与葛将军取得联系？！”
舒眉点点头，又问起他跟周知府商量的结果。
邱朝放撇了撇嘴角，说道：“提他作甚……若是他能把全城百姓动员起，何至于到如今还是这副样子。”
舒眉笑道：“周大人毕竟是文官，能不能守住城池，他心里没底，这才露了些许怯意。”
邱朝放听她还在替周知府说话，摆了摆手，转移话题道：“被围三日了！也不知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舒眉转过身去，望着不远处黑黝黝山峰，仿佛一只巨擎，耸立的山谷河流之中。
若守城将士拼全力拼杀，或许还有转机，不然以现在的情况，一场血战在所难免。回首望了望守卫士兵那一张张稚嫩的面容，她心里确有不忍。这些士兵一样是人生父母养，也有妻儿老小。若是因为内斗上了战场，即便献出了生命，将来只怕也无人收拾骸骨。
“夜深了，殿下还是早些回去歇着！这种天气极易伤风，病得上身可了不得……”只见邱朝放一脸关切地说道。
跟这人告辞后，舒眉扶着丫鬟的手，回到了府里。
她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替全城百姓担忧时，知府周大人所在院落里，也是灯火闪烁。
“爹，咱们这样做的话，以后就回不了头了！”建宁府父母官周蒙启的对面，坐着一位年纪约摸二十出头的男子。
周蒙启睁开眼睛，望着外头灯笼怔了怔，最后说沉重地叹了口气，对那男子说：“你说的为父何尝不知。只是如今培儿在他们手里，若不见机行事，他们只怕会把你弟弟给……”
青年男子表情微蹙，见到老父这般伤怀，不好再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咱们这样如同饮鸩止渴。等天下都安定下来的时候，咱们定会被清算的。”
周蒙启听了一哆嗦，讪讪道：“为父哪能不知这个浅显的道理？只不过，如今形势已经考虑不了那么多了。”
青年男子叹息了一声，说道：“要不，儿子暗中助殿下一把，到时拿具假的尸体去交差就成了！”
“不可！”周蒙启倏地站起身，阻止他儿子道：“不可！若是被对方发现了，你弟弟马上没命。咱们还是不冒那个险，现在只能盼着他们能把这乾坤扭转过来，到时，咱们也算大功一件。”
青年男子显然不这么认为，只听他反驳道：“爹爹真的以为邵家能成事？他们现在腹背受敌，能有什么所作为？”
听不得儿子唱衰他的盟友，周蒙启朝他摆了摆手，斥道：“既然已经选择了合作一方，咱们若再三心二意，只怕到时死无葬身之地。不说邵家，就是这大楚的天下，你真以为他们靠一位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就能力挽狂澜？未免太幼稚了些！如果是端王世子即位，他们项氏倒可以最后搏一搏，如今嘛……一山容不下二虎。若端王世子要上位，必得除掉宁国公。若宁国府倒了，大楚的天下起码得坍塌一大半……”
青年男子惊讶地张大嘴巴，不解地问道：“爹爹何出此言？难道他们就无法共存吗？如今他们一南一北的，不是相处得挺好吗？”
周蒙启长长叹息了一声，教导他儿子道：“浩儿，你还是只看到表面现象。现在这一南一北看上去无矛盾，只不过是天下没有统一，他们还有共同的敌人罢了。真到了天下一统的时候，你且瞧瞧，他们会不会相安无事。”
父亲这番话，使周浩不觉茅塞顿开，过了一会儿，他颇为不解地问道：“这样说来，端王世子当初跟着邵家，是想借他们力量登位了？那为何后来又变卦了？”
周蒙启从案桌后走出来，对儿子道：“也不是没这可能！不过，为父更愿意相信邵将军那边的说辞，英雄难过美人关……”
这番话把周浩惊得目瞪口呆，过了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叹道：“没想到还真有不要江山要美人的痴汉。只不过，若是让那人逃脱了，以他的能耐，只怕咱们周家以后日子真不好过了。”
周蒙启闻言，抬眸觑了他一眼，缓缓道：“你小子以为，邵家仅凭拿捏涪儿的性命，就能让咱们周氏一族为之效命？若他没有必胜的把握，老夫何至于将全族几百号人口的性命，押在他们身上？”
听了父亲这番话，周浩倍感震惊：“爹爹您的意思是……”
周蒙启走到周浩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具体有几家声援，为父不是很清楚。但他们有强援，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据说，早在薛家把持江南的时候，邵家就打算一口吞下南楚的，只可惜被人背后捅了一刀。你就该知晓，邵家如今最忌恨何人了？你倒说说看，若咱们将困在松溪的那位双手奉上，这样的大功，到时是不是封疆裂土的大功？”
父亲这一番话，把周浩惊得半天合不拢嘴，过了半晌，他才喃喃问道：“爹爹既然擒住了端王世子，那何必再要困住长公主呢？”
周蒙启瞅了儿子一眼，诡异地笑了笑：“如今这朝不保昔的世道，谁会嫌自己底牌多了？”
周浩不由瞠目结舌：“您……您莫不是要拿她母子，跟齐家谈条件吧？！”
周蒙启捋了捋颌下胡须，得意自满道：“两张底牌在手，无论他们两边哪家胜了，都能助为父达成所愿！”
这番话语一出，让周浩佩服得五体投地。
想到不久的将来，自己将会一跃成为炙手可热家族中一员，他脑中兀地升起万丈豪情。他忙主动请缨道：“爹爹，您要孩儿做些什么？尽管吩咐！”
周蒙启觑了他一眼，然后朝他招了招手。
周浩心领神会地把耳朵凑到父亲跟前。周蒙启如此这般地给儿子交待一番，周浩连连点头。
从城楼下来后，舒眉不仅没把心安下来，反而有了更多疑虑。
她坚信一句古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邱将军固然可以托付重任，可此地民风彪悍，兵士不服管束也常有耳闻。而且，自从丙子之乱，中央政府就失去对此地的控制权。后来南方又经历了南楚朝、薛家专权以及如今这现状……无论是守城的武将，还是治理一方的文臣，似乎跟朝廷那帮人，都没有太深的关系了。
且不说改朝换代容易人心涣散，就是缺饷缺银，都会动摇军队的根本。
长期以来动荡经历培养出来敏感、多疑和安全感缺失，让舒眉这一晚又失眠了。
就在东方天空泛起鱼腹白的时候，舒眉顾不得昏昏沉沉的脑袋，一骨碌爬了起来。只见她径直走到儿子身边，伸出右过摸了摸小葡萄的额头。
已经退烧了！
她心中有了几分喜意。
这时，端砚手持一个托盘进来了。舒眉抬头望去，只见那托盘里放着一只药碗，浓浓药香让她忍不住觑起眉头。
端砚走到舒眉身边时，才一眼瞧见她，随后她便笑道：“殿下怎地起这么早？”
舒眉随口答道：“昨天没睡安稳，清早就醒了，正好过来看看念祖那孩子。”
端砚朝她微微一笑，说道：“大少爷身子骨快养好了，殿下您不必担心他。”
舒眉走到她的跟前，伸手把那个药碗接了起来，打算亲自去喂儿子。
还没等她坐到小葡萄榻边，就见番莲突然进了屋。
舒眉瞧见她满头的大汗，遂吩咐道：“先歇口气吧！”
番莲从善如流地坐在一旁的杌子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掏出那张药方，对舒眉道：“奴婢出去问了好几个医馆，他们都说这方子不仅不能治大少爷的病，反而还会让他的病体缠绵。”
“怎么会这样？”舒眉倏地站起身，定定地望向番莲。
“殿下您不是早就起疑了，才吩咐奴婢去查探的吗？”番莲轻轻问道。
舒眉没有接话，而是朝她招了招手，两人进了里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