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一章 齐峻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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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这突如其来的册封，文府上下随刻又忙开了。
原本，舒眉安排妥当的行程，被彻底打乱。用文曙辉的话来讲，就是他们此番南行，不再是个人行为，朝廷还赋予他们一项新使命——代表泰宁帝安抚刚刚回归的江南百姓。
如此一来，他们此行所到之处，还要代朝廷体查民情，替天子广布恩泽。
这突如其来的改变，让舒眉不得不推迟出发的计划。
接下的日子，她进宫接受宫廷礼仪训练，而父亲文曙辉却到紫宸殿列席御前会议，跟朝廷一帮重臣商议南边诸事。
原来，有人担心江南再出变故，提出要派钦差及官员，尽快到南方接管政务。
这跟舒眉此行本无任何关系，临了，太傅施靖给项忻出了个主意，说是朝廷任命的官员，到那儿之后要想顺利交接，恐怕得指派熟悉本地，且信得过的官员才行。
这条件一经提出，让朝中大臣都犯了难。
自打丙子之乱高世海篡位，南边举起反旗跟北边分庭抗礼，已经数年过去了。熟悉江南的那帮旧臣，要么归附了南楚以及后来的薛博远，要么已经辞官引退了。
这上上下下，哪里还有熟悉南边政务，又信得过的大臣？
于是，施靖就举荐了季贯良，不仅自己作保，还拉了文曙辉和舒眉出来作证。
该人选的提出，其他人自然无异议，有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却不甚赞成。
“其他方面尚可，不过资历略显不足。”宁国公齐屹听到施靖提议，要派那位刚过而立之年的青年官员走马上任，他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担忧，“之前他最高的官阶，才不过七品的县令，提升一级，领一府政务尚显稚嫩。要他辖几省的百姓，只怕有些困难……”
对于季贯良的背景，齐屹早派人调查过，知道此人的来历——乃竹述先生的高足，跟他四弟齐峻还是同窗好友。施太傅在江南供职时，曾跟他有些往来。
宁国公的担忧，立即引起其他大臣的附和。
大楚开国以来，江南就是天下的粮仓，民间还有“苏杭熟，天下足”的说法。
虽然，先前朝廷已派了唐将军，随葛曜南下接管了防务，可作为朝廷任命的地方官员，季贯良的资历，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讲，都不足以坐上江南总督如此重要的位置。且不问本人能力如何，就算他十分能干，能将江南地方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可跟镇守那边的同级武官沟通起来，只怕还会有不少问题。
于是，大家争来争去，江南总督一职，到江南送来的奏章到达的第七天，还是没能确定最终人选。
最后施靖一拍脑袋，把主意打到即将南行的文家父女身上。
“微臣这儿有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只不过，就怕有人会推辞。”说完这番话，施靖将目光，转到宁国公身上。
齐屹一脸莫名。
施靖随后说道：“此人的资历，论起来比季贯良要老一些，而且，出身公卿世族，从小在京城里长大，跟唐林几家少将军，想来都十分相熟……”
他把这些条件列出，众人皆被勾起了好奇之心。
朝廷还有此等人物，自己怎会不知道的？而且，在场的先前怎会无人提及？
齐屹更是诧异：“谁啊？还有此等人物？本公怎地记不起来了？”
施靖笑了笑，跟坐在上首项忻道：“陛下，宁国公胸怀坦荡，一心为公，竟然让自家兄弟都回避了。古人有云：‘举贤不避亲’，微臣提议，就派宁国公的二弟齐岿，担负起此等重任吧！”
人选一经说出，在座众人恍然大悟。
虽然，大伙都听说过此人，但见过的少之又少。据说，当年老国公爷齐敬煦过世，这位齐二爷守制三年后，期满又回到了任上，从此以后再也没来过京城。在南楚兴建之初，他曾被任命为徽州知府，后来，薛博远逼逊帝项昶下台后，为了稳住朝局，还特意拉拢过齐岿。
齐岿颇有骨气，先是宁愿被软禁，都没曲膝变节投靠薛家。后来跟齐屹派去的人接上头后，虚以委蛇接受了薛家的拉拢。在葛曜在金陵发动政变之时，又配合对方稳住了南边的朝局。
此次葛曜送来奏章，把南楚旧臣清点过一遍，还特意提过齐岿的功绩。
眼下，施靖把他单独拎出来，推举为江南总督一职，也算事出有因。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宁国公，等他作出回应。
“不行，虽说他的资历，比季贯良稍稍深一些，可任总督一职仍显不足。而且，他多年未回京城，甚至连陛下的面都没见过，如何能及时领会上意？”齐屹怎么也想不到，施太傅会竟然将二弟推上前来。他半点犹豫都没起过，当场就回绝了这一提议。
连着两个人选都被齐屹淘汰，施太傅显得很是为难的样子。
坐在上首的项忻，见大家争论不休，就是形不成一致的意见，不由叹了口气，说道：“想不到，收复江南这么难的事，都让王叔办成了，最后竟然会卡在官员派遣上。要不，就把那块地方划为王叔封地，让他自己打理算了……”
“万万不可！”一听这话，施靖惊得从座上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对面的齐屹也加入劝阻行列：“此事事关重大，望陛下三思！如果那样，以后只怕会有更大麻烦！”
在座其他大臣，也均表示忧虑。
关于赐予王公封地，大楚开国之初不是没有先例。只是到圣祖爷驾崩之后，几家王爷为了争位，曾联手起来对当时的储君发难，出现过长达五年之久的“三王之乱”。那个时候，烽烟四起，民生凋敝，百姓苦不堪言。后来，先帝花了二十多年，才让局面稳定下来。
现在天下尚未统一，泰宁帝就轻率作出此等提议，如何不让人忧心忡忡？！
思忖良久，施靖心底一横，对项忻道：“为今之计，还得陛下出面，请出一个人来。”
泰宁帝微感惊讶，暗道，原来你心里早有合适人选，为何到此时才提出来？
不仅他困惑难解，就连齐屹以及其他几位大臣，也都将纷纷将目光挪到施靖身上。
“到底是何人？爱卿不妨直言！”收敛起异色，项忻身子微倾，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反而，施靖这边则是一脸愧色。
只见他朝项忻行了一礼，又跟其他人拱了拱手，歉然道：“原本，微臣不该把主意打到他身上的。不过，刚才各位大人一番争论，数来数去，江南总督这位置上，似乎除了文大人，再无其他合适人选，可他已经……”
后面的话，他不用说出口，在场之人没谁不明白的。
曦裕先生已经跟陛下辞行，打算“告老还乡”，准备回祖籍著书立说，且已得陛下首肯。
这本是铁板上订钉的事，岂能反悔？！
况且，文曙辉此次回乡目的，是要回曾经的谪贬之地将亡妻的坟冢迁回祖籍。想那文氏一族为大楚朝作出的牺牲，之前谁也没把主意再打到他身上，虽然有人也想到过文曙辉。
殿中顿时出现短暂的静寂。每个人的心里，都在做相应的权衡，尤其是跟文家有关系的几位。
这样的沉默，差不多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待项忻都有些等不下去时，突然，一道支持的声音响起。
“太傅的提议，微臣赞成！”
这话一出，在场诸位将目光转向声音发出的所在。
只见齐屹一脸肃然，视线在众人脸上扫过后，站起身跟泰宁帝行了一礼，道：“微臣认为，江南之地对我朝十分重要，非文大人这样持重之人主持不可。且不说南楚朝当初的设立，就是此人跟威远伯、唐将军几位筹划的，在南朝旧臣那里有不错的威望，就是他跟几位将军的交情，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过的。最重要一点，以文大人跟陛下的关系，无论传达圣意，还是代为转奏民意，都是最佳的人选。”
齐屹的话一说完，无论是高高在上的泰宁帝，还是与会的其他人，对这提议莫不表示赞同。
“太傅大人为何不早些提出来，害得咱们磨蹭了这么久……”
“是啊，早提出文大人不就得了，南朝的政务，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人了。”
“施大人是有苦衷的。你还不知道吧？文大人此番南下，为的是给亡妻迁坟，你难道忘了，文夫人娘家姓什么？”
“唉，我看，他们着急回祖籍，恐怕不单单是为了迁坟那么简单……”
趁着齐屹的表态，众臣七嘴八舌在下面议论起来。
项忻见此等情形，心里越发沉重起来。
先生怎会把主意打到他妹婿身上？
谁都知道，舅公去意已决，还是早在北上之前，就萌生过退意，何苦又将他牵扯进来呢？
更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宁国公竟然也同意。
这位不是一直企图将文家几位留在京城的吗？如果他们在江南定居，姨母更不可能回到北边来了。到时，念祖表弟岂不真的要跟宁国府分开了？
想到与舒眉一家从此天各一方，项忻心里就难以平静。
他从小先离开母妃，后来又失去父皇。这种与双亲离散的苦楚，没人比他心里更清楚。
原先，他借着太医院的奏请，给舒眉加封 “护国公主”，就是替她将来回京铺下后路。
可这样一来，姨母岂不更有理由江南在长住，不再想着回京了？
见众人反应激烈，齐屹心底有了笃定。
“不如这样，先请文大人暂代总督一职，培养几位接手之人。即便他将来真的要归隐，到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挑来选去，还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怕项忻迫于某种压力，不肯答应，他决定先退让一步，让文曙辉接了这差事再说。
在齐屹看来，文曙辉接下来的去向，直接决定侄子成长的环境。
虽然，念祖那孩子由他外祖亲自教授，所学必然不差。可齐屹一想到，对方是他宁国府将来的希望，光会读圣贤书可不行。
若文大人还在官场，侄儿必然能从小耳濡目染，不会只顾着读死书，跟他亲爹一样，长大后只会纸上谈兵。
听了齐屹的表态，项忻面带苦涩地说道：“这事朕可作不了主儿！毕竟，文大人是长辈，朕之前已经准了他的辞呈。”
施靖哪能听不出皇上的言外之意？
他当下保证道：“这事陛下不必操心，后面的事交给微臣来办即可。曦裕一向深明大义，只要微臣将圣上为难之处讲透，他一定不会推拒的。再说，葛将军如今在那儿坐镇，他也不必立马上任。完全可以等自家事忙完之后，再到衙门里接手。”
他的提议一出，殿中众人纷纷附和。
齐屹对此也颇为赞同，于是，他扭头跟项忻请示道：“太傅大人言之有理，不如选派一些熟悉南朝政务的给文大人打下手。这样，他上任之时，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泰宁帝点了点头：“就按众爱卿所奏！”说着，他停下来，朝众人脸上扫了一圈，最后一锤定音，“诸位爱卿刚才讨论的人选，先拟上一份，等文大人接下此项重任后，到时再呈给他。”
见有了结果，众人暗地里均松了口气。
没过多久，施靖果然说服了文曙辉。
于是，在舒眉忙着了解皇家规矩的同时，她的父亲忙着为就任做准备。
与此同时，宁国公齐屹也没闲着。
自从他得知文曙辉接下这任命后，不仅将季贯良请来深谈了几次，还把跟文家父女颇有交情的林盛宏也请进了府里。
“听说，你曾护送过念祖他娘亲，回京取过玉玺和遗诏？”等客人坐下来后，齐屹问起他回京之前的旧事。
林盛宏虽感意外，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
“你不是想去南边，找机会干一番事业吗？齐大哥这儿有个好机会，不知你愿不愿意去？”瞅着对方面上表情，齐屹不动声色地问道。
林盛宏一听，果然喜出望外：“真的可以到南边去？大哥莫不是骗我的吧？”
颇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齐屹缓缓解释道：“不过，此番前去，恐怕没太多机会上阵杀敌。比起上战场，我觉得这项差事更加重要……”
听了这话，林盛宏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凝重起来。
“大哥请讲，只要仍旧是武职，小弟我不挑肥拣瘦的！”林盛宏立即爽快地答应下来。事实上，他怕事情有变，恨不得立军令状。
于是，齐屹把昨天在宫中商定结果，告诉了对方：“大哥力排众议，替你争取这一位置，你可千万莫让我失望哦！”
林盛宏连连点头，谢道：“还是齐大哥照顾小弟，此番恩情，小弟记在心里头了。”
齐屹摆了摆手，对他道：“两家世代交好，这种话就不必讲了。对了，到金陵之后，你好生帮我看着念祖那孩子就成了……”
林盛宏先是一怔，随即会过意来，嘴唇哆嗦了两下。末了，他犹不甘心地问道：“齐大哥，小弟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齐屹望了望他，打趣道：“在齐大哥面前，你几时变得跟娘们一样，还扭捏起来了？真是稀奇了！”
林盛宏羞赧地垂下头，过了好半天，他总算鼓起勇气，将心底的疑问倒了出来：“要是，齐四哥没有出家，这份差事应该是他的吧？！”
别有深意望了他好一会儿，齐屹慢条斯理地答道：“未见得！如果不是他自己选择一走了之，兴许事情发展不到这一步。你道是，念祖他母子俩最后为何会成行的？还不是他抛家弃子，连念祖都说不想认他了……”
林盛宏听到这话，心里微微一惊，失声问道：“那小家伙是怎么说的？他胆子不小啊？！”
齐屹没有作答。
林盛宏还想再问下去，突然，门口走过来一道人影。他知道，齐屹定是忙得很，他遂没有继续呆下去。
事实上，从宁国府出来后，林盛宏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赶到沧州去，他要亲口问问自己好友，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没等林盛宏去沧州，他就从齐府那儿得到一则消息，紧接着，他的行程都被打乱了。
待他急匆匆赶到宁国府门口时，注意到里面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
似乎在后院的方向，有杯盏之类的瓷器，摔到地板上的声音，接着就传来女子呜呜的哭泣声。
林盛宏叹了口气，心里暗道：难怪她们想不开！这事要摊在谁的身上，都是极难跨过去。
齐峻那小子，出家就出家，好歹让亲朋好友知道他的下落吧？！
这下可好，不仅消失得无影无踪，还一句话都没留下。让人就是想寻他，一时半会儿也寻不着。
林盛宏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小花厅的门突然打开，宁国公齐屹随即走了进来。
还没等他开口问候，齐屹倒先问上了：“那小子离开的时候，可去找过你？”
林盛宏半张嘴巴，一脸震惊的样子，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齐屹歉然一笑，随后解释道：“他甩开了身边的暗卫，逃了出去，如今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林盛宏这才反应过来。
敢情，宁国公把他叫来，就是为了打听他四弟的下落。
怎么会这样的？他们一家人到底怎么了？
不仅齐峻的举动让人看不懂，就连一向稳重有余的宁国公，他的举止行为都有些让人琢磨不透。
“他为何要这样做？”说起齐峻出家之事，林盛宏起初也不太理解。后来他请教了妻子，对方才告诉他缘由。
在林盛宏的想法里，齐峻出家的举动，完全是为了让家里纷争平息下来。好友用这种方式，来暗示文秦二女，若她俩继续这样闹下去，他将不回那个家，让两边都没了指望。
这不，没过多久，齐峻出家的效果就出来了。
起码又回到文家返京之前的平衡状态。虽然这远非最圆满的结果，起码没让事情朝不可收拾的局面发展。
如果秦苏两家起了别的心思，学宋家一样，举家离开大楚。到时不仅齐家颜面无存，只怕陛下也脸上无光。
虽然，如今的结果，对舒眉母子有些不公，可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林盛宏正在暗中唏嘘，就听得齐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若四弟私下跟你有联络，切记，定要在第一时间让咱们宁国府的人知道……”
一脸错愕地望向齐屹，林盛宏问道：“他怎会联络小弟？齐大哥是在说笑吧？！”
齐屹摇了摇头：“里面的内情，没什么人知道。不过，如果他真找上你，千万别忘了齐大哥的话，这事就拜托你了……”
看着齐屹一脸郑重的样子，语气还隐含着肃杀之意，林盛宏不禁打了个冷战。
他心里不由嘀咕：“齐峻身上到底发了什么事？他莫不是赌气离开的吧？”
他发觉，自己越深入探究，越理不清头绪。
齐峻这人他十分了解，虽然有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对家人却一直是十分看重的。
好友身上到底发生什么的变故，竟让他在得到结果后，还要人间蒸发？
莫不是……
如今这局面，并不是齐峻想得到的？看齐大哥的表情，似乎他正在跟谁赌气似的。
这个念头一起，林盛宏突然感到，自己不该掺和到别人家事中来。
想清楚这些，林盛宏抬起头来，望向书案后面的齐屹，说道：“齐大哥还有什么吩咐，小弟记下后，回头给您一并办妥了。”
齐屹摇了摇头：“再没别的事了。记住我刚才的嘱托，千万不能忘了。”
林盛宏应承下来。
离开宁国府的时候，路过齐府靠东边的院墙，他又听到里面隐隐传出的哭声，心里不由十分纳闷。
只是失踪而已，用得着这样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吗？
不对呀！如果说齐峻不满意这结果，那不就意味着，留下来的这位，并非他想与之厮守终身的。所以那小子才不得不再次作出反常的举动。
想到这里，林盛宏对那位发小，不知是该赞对方的至情至性，还是有该骂他任性妄为？！
他摇了摇头，骑在坐骑上离开了齐府。
林盛宏所不知道的，就在他刚才停留地方的一墙之隔，梅馨苑有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在上演。（未完待续）
由于这突如其来的册封，文府上下随刻又忙开了。
原本，舒眉安排妥当的行程，被彻底打乱。用文曙辉的话来讲，就是他们此番南行，不再是个人行为，朝廷还赋予他们一项新使命——代表泰宁帝安抚刚刚回归的江南百姓。
如此一来，他们此行所到之处，还要代朝廷体查民情，替天子广布恩泽。
这突如其来的改变，让舒眉不得不推迟出发的计划。
接下的日子，她进宫接受宫廷礼仪训练，而父亲文曙辉却到紫宸殿列席御前会议，跟朝廷一帮重臣商议南边诸事。
原来，有人担心江南再出变故，提出要派钦差及官员，尽快到南方接管政务。
这跟舒眉此行本无任何关系，临了，太傅施靖给项忻出了个主意，说是朝廷任命的官员，到那儿之后要想顺利交接，恐怕得指派熟悉本地，且信得过的官员才行。
这条件一经提出，让朝中大臣都犯了难。
自打丙子之乱高世海篡位，南边举起反旗跟北边分庭抗礼，已经数年过去了。熟悉江南的那帮旧臣，要么归附了南楚以及后来的薛博远，要么已经辞官引退了。
这上上下下，哪里还有熟悉南边政务，又信得过的大臣？
于是，施靖就举荐了季贯良，不仅自己作保，还拉了文曙辉和舒眉出来作证。
该人选的提出，其他人自然无异议，有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却不甚赞成。
“其他方面尚可，不过资历略显不足。”宁国公齐屹听到施靖提议，要派那位刚过而立之年的青年官员走马上任，他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担忧，“之前他最高的官阶，才不过七品的县令，提升一级，领一府政务尚显稚嫩。要他辖几省的百姓，只怕有些困难……”
对于季贯良的背景，齐屹早派人调查过，知道此人的来历——乃竹述先生的高足，跟他四弟齐峻还是同窗好友。施太傅在江南供职时，曾跟他有些往来。
宁国公的担忧，立即引起其他大臣的附和。
大楚开国以来，江南就是天下的粮仓，民间还有“苏杭熟，天下足”的说法。
虽然，先前朝廷已派了唐将军，随葛曜南下接管了防务，可作为朝廷任命的地方官员，季贯良的资历，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讲，都不足以坐上江南总督如此重要的位置。且不问本人能力如何，就算他十分能干，能将江南地方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可跟镇守那边的同级武官沟通起来，只怕还会有不少问题。
于是，大家争来争去，江南总督一职，到江南送来的奏章到达的第七天，还是没能确定最终人选。
最后施靖一拍脑袋，把主意打到即将南行的文家父女身上。
“微臣这儿有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只不过，就怕有人会推辞。”说完这番话，施靖将目光，转到宁国公身上。
齐屹一脸莫名。
施靖随后说道：“此人的资历，论起来比季贯良要老一些，而且，出身公卿世族，从小在京城里长大，跟唐林几家少将军，想来都十分相熟……”
他把这些条件列出，众人皆被勾起了好奇之心。
朝廷还有此等人物，自己怎会不知道的？而且，在场的先前怎会无人提及？
齐屹更是诧异：“谁啊？还有此等人物？本公怎地记不起来了？”
施靖笑了笑，跟坐在上首项忻道：“陛下，宁国公胸怀坦荡，一心为公，竟然让自家兄弟都回避了。古人有云：‘举贤不避亲’，微臣提议，就派宁国公的二弟齐岿，担负起此等重任吧！”
人选一经说出，在座众人恍然大悟。
虽然，大伙都听说过此人，但见过的少之又少。据说，当年老国公爷齐敬煦过世，这位齐二爷守制三年后，期满又回到了任上，从此以后再也没来过京城。在南楚兴建之初，他曾被任命为徽州知府，后来，薛博远逼逊帝项昶下台后，为了稳住朝局，还特意拉拢过齐岿。
齐岿颇有骨气，先是宁愿被软禁，都没曲膝变节投靠薛家。后来跟齐屹派去的人接上头后，虚以委蛇接受了薛家的拉拢。在葛曜在金陵发动政变之时，又配合对方稳住了南边的朝局。
此次葛曜送来奏章，把南楚旧臣清点过一遍，还特意提过齐岿的功绩。
眼下，施靖把他单独拎出来，推举为江南总督一职，也算事出有因。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宁国公，等他作出回应。
“不行，虽说他的资历，比季贯良稍稍深一些，可任总督一职仍显不足。而且，他多年未回京城，甚至连陛下的面都没见过，如何能及时领会上意？”齐屹怎么也想不到，施太傅会竟然将二弟推上前来。他半点犹豫都没起过，当场就回绝了这一提议。
连着两个人选都被齐屹淘汰，施太傅显得很是为难的样子。
坐在上首的项忻，见大家争论不休，就是形不成一致的意见，不由叹了口气，说道：“想不到，收复江南这么难的事，都让王叔办成了，最后竟然会卡在官员派遣上。要不，就把那块地方划为王叔封地，让他自己打理算了……”
“万万不可！”一听这话，施靖惊得从座上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对面的齐屹也加入劝阻行列：“此事事关重大，望陛下三思！如果那样，以后只怕会有更大麻烦！”
在座其他大臣，也均表示忧虑。
关于赐予王公封地，大楚开国之初不是没有先例。只是到圣祖爷驾崩之后，几家王爷为了争位，曾联手起来对当时的储君发难，出现过长达五年之久的“三王之乱”。那个时候，烽烟四起，民生凋敝，百姓苦不堪言。后来，先帝花了二十多年，才让局面稳定下来。
现在天下尚未统一，泰宁帝就轻率作出此等提议，如何不让人忧心忡忡？！
思忖良久，施靖心底一横，对项忻道：“为今之计，还得陛下出面，请出一个人来。”
泰宁帝微感惊讶，暗道，原来你心里早有合适人选，为何到此时才提出来？
不仅他困惑难解，就连齐屹以及其他几位大臣，也都将纷纷将目光挪到施靖身上。
“到底是何人？爱卿不妨直言！”收敛起异色，项忻身子微倾，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反而，施靖这边则是一脸愧色。
只见他朝项忻行了一礼，又跟其他人拱了拱手，歉然道：“原本，微臣不该把主意打到他身上的。不过，刚才各位大人一番争论，数来数去，江南总督这位置上，似乎除了文大人，再无其他合适人选，可他已经……”
后面的话，他不用说出口，在场之人没谁不明白的。
曦裕先生已经跟陛下辞行，打算“告老还乡”，准备回祖籍著书立说，且已得陛下首肯。
这本是铁板上订钉的事，岂能反悔？！
况且，文曙辉此次回乡目的，是要回曾经的谪贬之地将亡妻的坟冢迁回祖籍。想那文氏一族为大楚朝作出的牺牲，之前谁也没把主意再打到他身上，虽然有人也想到过文曙辉。
殿中顿时出现短暂的静寂。每个人的心里，都在做相应的权衡，尤其是跟文家有关系的几位。
这样的沉默，差不多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待项忻都有些等不下去时，突然，一道支持的声音响起。
“太傅的提议，微臣赞成！”
这话一出，在场诸位将目光转向声音发出的所在。
只见齐屹一脸肃然，视线在众人脸上扫过后，站起身跟泰宁帝行了一礼，道：“微臣认为，江南之地对我朝十分重要，非文大人这样持重之人主持不可。且不说南楚朝当初的设立，就是此人跟威远伯、唐将军几位筹划的，在南朝旧臣那里有不错的威望，就是他跟几位将军的交情，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过的。最重要一点，以文大人跟陛下的关系，无论传达圣意，还是代为转奏民意，都是最佳的人选。”
齐屹的话一说完，无论是高高在上的泰宁帝，还是与会的其他人，对这提议莫不表示赞同。
“太傅大人为何不早些提出来，害得咱们磨蹭了这么久……”
“是啊，早提出文大人不就得了，南朝的政务，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人了。”
“施大人是有苦衷的。你还不知道吧？文大人此番南下，为的是给亡妻迁坟，你难道忘了，文夫人娘家姓什么？”
“唉，我看，他们着急回祖籍，恐怕不单单是为了迁坟那么简单……”
趁着齐屹的表态，众臣七嘴八舌在下面议论起来。
项忻见此等情形，心里越发沉重起来。
先生怎会把主意打到他妹婿身上？
谁都知道，舅公去意已决，还是早在北上之前，就萌生过退意，何苦又将他牵扯进来呢？
更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宁国公竟然也同意。
这位不是一直企图将文家几位留在京城的吗？如果他们在江南定居，姨母更不可能回到北边来了。到时，念祖表弟岂不真的要跟宁国府分开了？
想到与舒眉一家从此天各一方，项忻心里就难以平静。
他从小先离开母妃，后来又失去父皇。这种与双亲离散的苦楚，没人比他心里更清楚。
原先，他借着太医院的奏请，给舒眉加封 “护国公主”，就是替她将来回京铺下后路。
可这样一来，姨母岂不更有理由江南在长住，不再想着回京了？
见众人反应激烈，齐屹心底有了笃定。
“不如这样，先请文大人暂代总督一职，培养几位接手之人。即便他将来真的要归隐，到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挑来选去，还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怕项忻迫于某种压力，不肯答应，他决定先退让一步，让文曙辉接了这差事再说。
在齐屹看来，文曙辉接下来的去向，直接决定侄子成长的环境。
虽然，念祖那孩子由他外祖亲自教授，所学必然不差。可齐屹一想到，对方是他宁国府将来的希望，光会读圣贤书可不行。
若文大人还在官场，侄儿必然能从小耳濡目染，不会只顾着读死书，跟他亲爹一样，长大后只会纸上谈兵。
听了齐屹的表态，项忻面带苦涩地说道：“这事朕可作不了主儿！毕竟，文大人是长辈，朕之前已经准了他的辞呈。”
施靖哪能听不出皇上的言外之意？
他当下保证道：“这事陛下不必操心，后面的事交给微臣来办即可。曦裕一向深明大义，只要微臣将圣上为难之处讲透，他一定不会推拒的。再说，葛将军如今在那儿坐镇，他也不必立马上任。完全可以等自家事忙完之后，再到衙门里接手。”
他的提议一出，殿中众人纷纷附和。
齐屹对此也颇为赞同，于是，他扭头跟项忻请示道：“太傅大人言之有理，不如选派一些熟悉南朝政务的给文大人打下手。这样，他上任之时，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泰宁帝点了点头：“就按众爱卿所奏！”说着，他停下来，朝众人脸上扫了一圈，最后一锤定音，“诸位爱卿刚才讨论的人选，先拟上一份，等文大人接下此项重任后，到时再呈给他。”
见有了结果，众人暗地里均松了口气。
没过多久，施靖果然说服了文曙辉。
于是，在舒眉忙着了解皇家规矩的同时，她的父亲忙着为就任做准备。
与此同时，宁国公齐屹也没闲着。
自从他得知文曙辉接下这任命后，不仅将季贯良请来深谈了几次，还把跟文家父女颇有交情的林盛宏也请进了府里。
“听说，你曾护送过念祖他娘亲，回京取过玉玺和遗诏？”等客人坐下来后，齐屹问起他回京之前的旧事。
林盛宏虽感意外，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
“你不是想去南边，找机会干一番事业吗？齐大哥这儿有个好机会，不知你愿不愿意去？”瞅着对方面上表情，齐屹不动声色地问道。
林盛宏一听，果然喜出望外：“真的可以到南边去？大哥莫不是骗我的吧？”
颇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齐屹缓缓解释道：“不过，此番前去，恐怕没太多机会上阵杀敌。比起上战场，我觉得这项差事更加重要……”
听了这话，林盛宏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凝重起来。
“大哥请讲，只要仍旧是武职，小弟我不挑肥拣瘦的！”林盛宏立即爽快地答应下来。事实上，他怕事情有变，恨不得立军令状。
于是，齐屹把昨天在宫中商定结果，告诉了对方：“大哥力排众议，替你争取这一位置，你可千万莫让我失望哦！”
林盛宏连连点头，谢道：“还是齐大哥照顾小弟，此番恩情，小弟记在心里头了。”
齐屹摆了摆手，对他道：“两家世代交好，这种话就不必讲了。对了，到金陵之后，你好生帮我看着念祖那孩子就成了……”
林盛宏先是一怔，随即会过意来，嘴唇哆嗦了两下。末了，他犹不甘心地问道：“齐大哥，小弟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齐屹望了望他，打趣道：“在齐大哥面前，你几时变得跟娘们一样，还扭捏起来了？真是稀奇了！”
林盛宏羞赧地垂下头，过了好半天，他总算鼓起勇气，将心底的疑问倒了出来：“要是，齐四哥没有出家，这份差事应该是他的吧？！”
别有深意望了他好一会儿，齐屹慢条斯理地答道：“未见得！如果不是他自己选择一走了之，兴许事情发展不到这一步。你道是，念祖他母子俩最后为何会成行的？还不是他抛家弃子，连念祖都说不想认他了……”
林盛宏听到这话，心里微微一惊，失声问道：“那小家伙是怎么说的？他胆子不小啊？！”
齐屹没有作答。
林盛宏还想再问下去，突然，门口走过来一道人影。他知道，齐屹定是忙得很，他遂没有继续呆下去。
事实上，从宁国府出来后，林盛宏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赶到沧州去，他要亲口问问自己好友，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没等林盛宏去沧州，他就从齐府那儿得到一则消息，紧接着，他的行程都被打乱了。
待他急匆匆赶到宁国府门口时，注意到里面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
似乎在后院的方向，有杯盏之类的瓷器，摔到地板上的声音，接着就传来女子呜呜的哭泣声。
林盛宏叹了口气，心里暗道：难怪她们想不开！这事要摊在谁的身上，都是极难跨过去。
齐峻那小子，出家就出家，好歹让亲朋好友知道他的下落吧？！
这下可好，不仅消失得无影无踪，还一句话都没留下。让人就是想寻他，一时半会儿也寻不着。
林盛宏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小花厅的门突然打开，宁国公齐屹随即走了进来。
还没等他开口问候，齐屹倒先问上了：“那小子离开的时候，可去找过你？”
林盛宏半张嘴巴，一脸震惊的样子，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齐屹歉然一笑，随后解释道：“他甩开了身边的暗卫，逃了出去，如今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林盛宏这才反应过来。
敢情，宁国公把他叫来，就是为了打听他四弟的下落。
怎么会这样的？他们一家人到底怎么了？
不仅齐峻的举动让人看不懂，就连一向稳重有余的宁国公，他的举止行为都有些让人琢磨不透。
“他为何要这样做？”说起齐峻出家之事，林盛宏起初也不太理解。后来他请教了妻子，对方才告诉他缘由。
在林盛宏的想法里，齐峻出家的举动，完全是为了让家里纷争平息下来。好友用这种方式，来暗示文秦二女，若她俩继续这样闹下去，他将不回那个家，让两边都没了指望。
这不，没过多久，齐峻出家的效果就出来了。
起码又回到文家返京之前的平衡状态。虽然这远非最圆满的结果，起码没让事情朝不可收拾的局面发展。
如果秦苏两家起了别的心思，学宋家一样，举家离开大楚。到时不仅齐家颜面无存，只怕陛下也脸上无光。
虽然，如今的结果，对舒眉母子有些不公，可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林盛宏正在暗中唏嘘，就听得齐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若四弟私下跟你有联络，切记，定要在第一时间让咱们宁国府的人知道……”
一脸错愕地望向齐屹，林盛宏问道：“他怎会联络小弟？齐大哥是在说笑吧？！”
齐屹摇了摇头：“里面的内情，没什么人知道。不过，如果他真找上你，千万别忘了齐大哥的话，这事就拜托你了……”
看着齐屹一脸郑重的样子，语气还隐含着肃杀之意，林盛宏不禁打了个冷战。
他心里不由嘀咕：“齐峻身上到底发了什么事？他莫不是赌气离开的吧？”
他发觉，自己越深入探究，越理不清头绪。
齐峻这人他十分了解，虽然有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对家人却一直是十分看重的。
好友身上到底发生什么的变故，竟让他在得到结果后，还要人间蒸发？
莫不是……
如今这局面，并不是齐峻想得到的？看齐大哥的表情，似乎他正在跟谁赌气似的。
这个念头一起，林盛宏突然感到，自己不该掺和到别人家事中来。
想清楚这些，林盛宏抬起头来，望向书案后面的齐屹，说道：“齐大哥还有什么吩咐，小弟记下后，回头给您一并办妥了。”
齐屹摇了摇头：“再没别的事了。记住我刚才的嘱托，千万不能忘了。”
林盛宏应承下来。
离开宁国府的时候，路过齐府靠东边的院墙，他又听到里面隐隐传出的哭声，心里不由十分纳闷。
只是失踪而已，用得着这样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吗？
不对呀！如果说齐峻不满意这结果，那不就意味着，留下来的这位，并非他想与之厮守终身的。所以那小子才不得不再次作出反常的举动。
想到这里，林盛宏对那位发小，不知是该赞对方的至情至性，还是有该骂他任性妄为？！
他摇了摇头，骑在坐骑上离开了齐府。
林盛宏所不知道的，就在他刚才停留地方的一墙之隔，梅馨苑有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在上演。（未完待续）